“不舍得与你没牵连”

 

【舟渡】傀儡(结局)

*刑侦悬疑向/长篇完结

*附创作感受和一些人物探讨

*前文:(一)(二) (三)(四)(五)

 

14.

 

两个月后,燕城刑侦大队。

 

一个西装革履、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端着一枚纸杯,一边喝水,一边抬头看走廊电视上播放的新闻。

 

“昨晚十一时,市西郊发生一起严重的私家车碰撞,追尾导致的起火爆炸造成两车共三人死亡。后经法医鉴定,确认其中一辆SUV上的乘客是市局刑侦队的一名刑警。此次事件是两个月以来第四起刑警死亡案件,事故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目前初步判定为恶性谋杀事件……”

 

凝视着屏幕里惨烈的爆炸画面、打了马赛克仍能看出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男人的神色麻木又平和,像个训练有素的入殓师一样无动于衷。

 

胸前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一下。他抽出手机,屏幕上浮出两条内容简短的消息。发件人没有备注,是一个排列古怪、开头为1的陌生号码。

 

 

第一条是:谢谢。

 

第二条是:她真的爱你。

 

 

“林总。”

 

没察觉律师是什么时候走近的,林长风愣了愣神,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点了点头作为示意。

 

“保释的手续做完了,现在您可以离开了。”律师态度恭敬地弯了弯腰,接着又有些犹豫地开了口:“您……需要手帕吗?”

 

林长风低头看了一眼。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但端着水杯的左手一直在抖,溢出来的开水甚至洒到了西装裤上。

 

“没事。”他脸上表情仍是白纸一般空洞,除了两只比矿井更深的漆黑眼睛,整张脸都死气沉沉的,仿若一个水泥作成的面具。他放下那只已经洒了大半的纸杯,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朝市局门外走去。

 

 

门外的天气一片灰霾,深冬的街道举目望去皆是萧索。大约因为最近这里才发生过凶案的原因,整个街区的风景都死气沉沉的,唯一堪称活物的道旁树上只垂死挣扎地吊着几片残叶。

 

 

“去墓地。”他言简意赅地发出命令,语气出人意料地轻柔,竟像是在哼唱一首安眠曲那样温馨。

 

 

律师望着林长风一个人孤零零走向门外的背影。

 

任谁来看,这都不过是一个疲倦而寻常的中年男人的背影罢了。

 

 

15.

 

“警方跟进调查显示,此次系列杀警案件的凶手此前均系确诊的绝症晚期病人,目前没有把握足够证据证明他们曾经遭到雇佣或者胁迫。由于凶手已经全部死亡,目前警方没有提起公诉的计划……”

 

电视机的声音被调得很低,只有画面五光十色地闪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窗外天空已然悄然阴了,厚重的乌云彼此摩擦,不时泄露几声暗哑低沉的雷声,像在商量着什么不可见光的秘密。

 

和外面一片凄清的光景不同,起居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甚至漂浮着安神温馨的夜来香气味。男人靠在床头看着电视,身上几乎寸缕未着,赤裸的胸膛和手臂上散布了各种颜色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些是齿痕,有些是吻痕,还有一些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生长着形状丑陋的痂。

 

他眼神几乎一眨也没眨地凝视着电视机屏幕,看得太入神了,所以嘴唇几次无意识地开合,但最后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打破沉寂的是一阵电话震动。

 

被那突然的声响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男人忙不迭去拿手机。他开手机的动作稍嫌有些笨拙,像是不熟悉自己的手机一样。好不容易按到接听,打来的对方却说着英语。

 

“Hi, this is the food delivery service you order. We will arrive the location you put in just three minutes……”

 

 

“——师兄。”

 

一个微弱的男声从某处响起,声音像是凌晨堪堪开放、只片刻就会凋败的花朵那样,透露着昭然若揭的脆弱。

 

骆闻舟拿着手机,怔了一怔。随后有些抱歉地抿嘴一笑:“醒了?”

 

他扔下手机。裹在毛毯中、伸手揽住他的费渡像只怕冷的小动物那样,半眯着眼往他身边蹭。睡乱了的乌黑长发乱在脑后,模样毫无防备,孩子气极了,让他看着毫无来由地心里一酸。

 

他伸手想要用手指帮费渡梳理头发,可手才伸出去,却又顿在了空中。

 

 

他手腕上绑着厚厚的一圈白色纱布,用医用胶带细心地固定着。

 

纱布以上,还绑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手环,绿色的信号灯像脉搏一样,无声地、平缓地跳动着。

 

只要他离开费渡的距离超过半公里,这个信号就会变红,自动向费渡发送他的位置。

 

 

“再……睡会……”

 

费渡两手都抱着他的腰,嘤咛着连个句子都说不完整,眉头紧皱,就像是雨夜被雷声惊醒、抱紧了玩偶的孩子那样。骆闻舟紧紧地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明明暖气温度都调到了最高,费渡的手指却那样冰,嘴唇也几乎不见血色。

 

 

(我觉得,很可怜。)

 

费渡透着寒气的声音像一把锐利的冰刀一样,在他意识的深处,一笔一划刻下这个句子。每一声,都能扎到他心中鲜血直流,比他浑身被捆绑留下的淤伤还要更痛。

 

(我觉得,那样绝望地爱着一个人……非常可怜。)

 

 

骆闻舟连牙关也咬紧了。他收紧手臂,极力给费渡更多的肌肤接触,决绝得好像童话里自戕的夜莺飞向玫瑰花刺一样,血如泉涌仍然毫不犹豫。他几乎不留一丝缝隙地拥抱费渡,拥抱这个囚禁他、挟持他、控制他的凶犯,这个费尽心机才伪造了他们的假死,把他软禁到国外的幕后主使。

 

抱着他,好像他才是伤到百孔千疮的受害者那样。

 

 

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骆闻舟了,他也已经不再是费渡。

 

骆闻舟和费渡已经一起死在那场爆炸的大火里。连带着一起烧光的,还有他们的身份、记忆、责任还有感情。

 

除了深爱对方以外的全部感情。

 

 

他知道他是疯了。可在失控的费渡骑在他的身上、几乎要掐断他脖子、而后又崩溃哭泣的那刻,他除了把费渡抱紧怀里,吻他、哄他、让他别怕以外,脑海里什么其他的想法都没有。

 

(怪物没有了,只剩最后一个了……)

 

他其实一早就已经疯了,从他发现自己爱上这个怪物的那天。

 

 

他温热的嘴唇细细密密地落在费渡的额头和脸庞。窗外雷声低鸣,一场不可避免的暴雨即将围剿他们短暂栖身的这个陌生城市。在这荒凉失落的世界尽头,他们却像一对普通的爱侣那样亲密拥吻。

 

一切都不重要了。在彼此身边,就不用害怕、也无须颤抖了。

 

 

骆闻舟轻轻附在费渡耳畔,用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热烈深情,哽咽着轻语道:

 

“你可以把我关在你家……然后,再也不会有怪物了。”

 

 

16.

 

因为,人是很脆弱的,只要心中怀抱爱情。

 

到头来,谁又能不受命运捉弄、受欲望摆布。可是我爱你啊,所以——

 

 

做你的傀儡,我甘之如饴。

 

 

17*.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Velonica 2020/1/29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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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谢谢读到这里的你!

《傀儡》全文18858字,从构思到结局一共五天的时间。谢谢一路陪同的每个读者。

 

作为作者,我完全能理解这是个不同寻常、挑战三观的故事,也完全能接受大家的任何批评、吐槽甚至反感。但首先我希望能澄清一下创作它的原因。想说的话很多,可能会比较啰嗦,希望大家能包容。

 

昨天读王小波文集的时候,读到他说自己上山下乡的时候过于无聊所以每天下棋,听他说“出于无聊而下棋就跟手淫是一个性质”,觉得好笑但是也很准确。

像一些人知道的,我写舟渡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个年头,来来回回写过很多cp,但对舟渡写得最多,惭愧地得到过一些觉得我贴近原著的赞美,也有一两次在评论里引发过是否违背了原著的争议。

我毕竟不是甜甜,无论如何不可能达到原著的高度;但我也有创作的底线:我绝不出于无聊或者博人眼球的原因去写作。用一些复读的老梗,粗制滥造、不通情理的剧情,矫揉造作地发糖、开车,这些都是我不愿意也没必要去做的事情。

《傀儡》创作之初,我的想法就是希望尽量在合理的范畴以内,去探讨这对情侣身上全部的可能性。除了活泼轻松的(《招摇》和《显摆》),温馨甜蜜的(《光热》和《贼心》),救赎和拯救的(《归剑入鞘》和《恶之花》),其实我一路都有尝试过探讨人性中阴暗的面向。举例来说,《分寸》和《公蜂》就是分别在探讨费渡和骆闻舟心里的阴暗面。

我认为现在的很多文手创作的时候都对费渡这个角色本身有一些误解。费渡一路成长的经历决定了他不可能也不仅仅只是恋爱里面撒娇、偷酒、不穿秋裤耍淘气的小可爱。梦魇、伤痛、阴影等等,作用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不仅仅是一些负面形容词那样简单,而会极其深远地影响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和选择。

在《傀儡》这个故事里,费渡的阴暗面被完全激化,起因就是林长风和宋宛。

也许大家留意到了,林长风作为前篇最主要的“反派”,丧心病狂、雇凶杀人的凶手,我并没有企图把他塑造成一个面目可憎的恶人,而是一再试图描写成一个普通人,甚至看上去柔懦、可怜的男人。让一个正常人失去理智,犯下违背伦理、突破底线的惊天罪行,原因可以非常简单,就是因为他失去了一生挚爱。

因为林长风和宋宛不是故事的主角,可能我没有在文章里强调得太清楚,但我写到过一个细节是:宋宛在决定离开林长风去做卧底的时候,没有撒谎,没有编造任何借口,而是直接不告而别。

我的考量是:因为宋宛和林长风彼此非常相爱,她想象不了任何的原因能够说服林长风离婚,所以她选择直接离开。

如果有一天骆闻舟也不可避免地要遭遇这样的处境,必须离开费渡去卧底任务的话,我认为他大概也会这样选。或者说,费渡在听到了林宋之间的故事后,他本能地想到了,也许有一天,同样的故事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整个故事里,费渡和林长风的行为逻辑其实是一样的。因此他们会彼此认同(认为深爱着某人“很可怜”),甚至彼此帮助(费渡带骆闻舟离开,间接相当于阻止了骆闻舟抓住林长风;而林长风配合费渡,伪造了他们的假死)。在故事的前半部分,费渡的所有行为(到审讯室和林长风谈话、和陆嘉谈话、和陶然谈话)都是为了误导周围的人,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

 

但我认为《傀儡》如果说有某些地方能够感人,并不是费渡被激化阴暗面、想方设法绑架了骆闻舟的这个部分。它最感人的地方,在我眼中,是骆闻舟的选择。

“他知道自己疯了,从他爱上了这个怪物的那天起。”

 

也许有人纠结于这个故事的最后,杀人凶手没有得到法律惩罚,正义警察居然放弃了自己的责任而假死。

 

我个人的考量是这样:在林长风的角度,雇凶杀警是他心理扭曲犯下的罪行,是洗无可洗的犯罪,但他在故事一开头问的问题是:“一个深爱你的人,到底为什么会选择离开你?”宋宛选择离开林长风,去做卧底,究竟是出于自愿,出于正义感,还是出于被警队的要求、甚至于胁迫?这是一个留给大家想象的问题。我给出的暗喻是:一个人被心中的正义感支配,到了愿意放弃爱人甚至放弃生命的地步,也是傀儡,也很可怜。

 

从费渡的角度来说,他无法想象骆闻舟有一天会因为职业遭受同样被人谋杀的风险,或者因为工作的需求必须得离开他,“这样的事,我是不能允许的”。他爆发的控制欲和强烈的恐惧让他做出了不顾后果、只想控制骆闻舟的行为。

 

而在骆闻舟眼里看来,他虽然是被囚禁、被胁迫,某种程度上甚至是被害的,可他从费渡的疯狂读到是他的病态和脆弱。费渡是怪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他“并不害怕”。“他们的情爱里从来不缺乏血腥扭曲的风景”。

 

他说:把我关在你家吧……然后再也不会有怪物了。

 

他愿意做费渡的傀儡,只要那样能治愈费渡。

 

 

也许这一切只是我的自我感动吧。回顾《人质》的创作,虽然它初始的方向是剧情向的正剧,但其实那是一个充满了感性的故事,写《傀儡》时,整个描写的定调都是向悬疑、解谜的方向去写的,在情绪的表达上也许略显单薄,自己的笔力还有很多不足。

 

不论如何,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出于无聊而写的故事。是好是坏,都是我用心孕育出来的孩子。

 

如果它碰巧……也能够感动你的话,我不胜感激。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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