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渡】傀儡（四）
*刑侦悬疑向/长篇日更
8.
人被夺取视觉之后，其他的感官会代偿性地达到敏感的巅峰。
那样的生理反应，究其根本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但对现在的骆闻舟而言，却无异于一重附加的折磨。
四肢的腕部都持续着火烧一样的灼痛，即使最轻微的挣动也会把痛觉放大到峰值；皮肤和金属接触的位置有湿湿黏黏的触感，他疼到额外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那些是他的血。大脑像被人用蛮力摇晃过的容器那样，混乱地悬浮着不明沉淀，所有的记忆和思绪都是浑浊的；而周遭的空气又冰得像某种把活人剥皮的古老酷刑，沿着他每寸肌肤啃噬他意识。
从活动手指开始，他紧咬着牙关尝试控制自己的肢体，但很快就发现限制他行动的绝不仅仅是痛觉那样简单。
腕部，肘部，肩部，颈部，腰部。
他浑身每个关节，都被不留一丝空隙地捆绑住。
就像一具傀儡那样。
他耳畔听到微弱但持久的一阵噪音；因为分贝太弱，加上自身的痛觉太强，起初他没有留神。等他终于学乖了，从头到脚都绷死了一动也不敢动来避免伤口摩擦，窒息感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对大脑的钳制。骆闻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捉紧那一线清明的意识，飞快地思考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很熟悉，很明显，应该很简单才对——
是开门声。那阵噪音在他能够分辨之前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可辨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一个人在重伤被俘的情形下，对抗自身的疼痛和恶劣的环境已经足够可怕，但那种可怕和面对另外一个看不见的活物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骆闻舟连牙关都在发颤，不清楚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他脑子里尚有意识的某处尖刻地嘲笑他自认多么顶天立地英明神武，居然也有一天害自己落到这种田地，但一边又清楚地判断出，自己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持他做自嘲以外的任何反抗。
……等一等。
开门声、那个人朝他越走越近的脚步声、他因为精神紧绷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的血砸在地面的响声。
很明显，很清晰，应该是很容易想到的。你是谁，你是骆闻舟啊，这点小谜题，应该完全难不倒你吧——
他感觉自己的口腔粘膜都快因为长时间的干咳而黏合在一起，尝试发出声音的咽喉也像吞沙一样疼痛，他听到那脚步声像死亡的车轮一样不断朝他逼近，最后他尝试孤注一掷，作出了他唯一还有胜算的反击。
他拼了命才发出这样虚弱的呼声：
“……费……”
那阵脚步停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肺里涌起一阵窒息般的悲凉：
“……费渡…….？”
9.
“费渡。”林长风一个人站在殡仪馆外抽烟，看费渡走近，礼貌性地点了下头。
“林总原来抽烟啊。”费渡从头至脚一身黑色，黑色的墨镜把脸也遮去大半，本来就冷淡的表情更加情绪难辨。
林长风比他年纪大上二三十岁，是做他父亲也合情合理的年纪，在只有他们两人见面时便会直呼费渡名字。他平时示人皆是风度翩翩、考究儒雅的仪表，费渡从第一次和他在生意上打交道，到今天有七八年了，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抽烟。
“你听说过宠物标本吗？”林长风皱着眉抽烟的动作像是不太熟练，举手投足里平添了几丝狼狈，“把死掉的动物，挖掉内脏，挖掉眼睛，做好防腐，接着重新填充，做成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标本……”
他声音平静里透着沧桑，语气也淡然，可此时站在殡仪馆说这番话，若是换了费渡以外的任何人来听，恐怕都会一阵恶寒。
“换成人那就省事多了。”费渡却是不以为意地接上了话：“以林总财力，人体冷冻的费用只是一笔小钱吧。”
“人体确实可以冷冻，”从林长风答话的表情，看不出他一丝情绪波动，只是他拿烟的手抖得像是酒精中毒一样厉害，烟灰都快落在自己的西装上，“但尸(防屏)块就没必要了……”
费渡侧头看了一眼灵堂。里面正在举行告别仪式，宋宛的黑白照片放在中间，模样长得很美，不是那种五官精致、流于浅表的美，而是由内而外的温柔，明眸善睐的好看。
只是和寻常告别仪式不同，棺材的盖子是紧紧合着的。
费渡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也和林总讲个故事吧。古时候有位太子，宴饮的时候看到舞女的长得好看，非常喜欢，”费渡的眼神不知望向远处的何方，句子讲到这里留了个明显的停顿，接着说：“所以，就要人把她的手砍了下来。”
林长风没搭理他，只是一个劲地吸烟，眼神空得说是一对义眼也不过分。
费渡也没在意，只像自言自语那样把话接上。
他轻飘飘地说：
“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应该是很爱那个舞女吧。”
如此渴望，如此执迷，爱着一个人，到了丧失理智的程度，连人性也都能泯灭，被欲望摆布到了这样的地步。
制成标本也好，砍下手掌也罢。
就算世人统统都不能理解，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的吧。
“真可怜啊……”一直到烧完的烟头快要烫手了，林长风终于开口接了话。他表情麻木地把烟头扔在脚下，毫不斯文地狠狠踩灭了，接着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得那样狠、那样痛，像是要把深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都一起咳出来。
是啊。真可怜。
10.
身体的表达比什么言辞来得都更直白和准确。在那双冰凉的手缠上骆闻舟脖子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把那判断成了一个拥吻。
比冷血动物还发凉的皮肤，像蛇信一样试探的触碰，寸寸进攻，环绕他的命脉。
在骆闻舟要为那种煽情而加快呼吸以前，温柔抚摸他的那双手又忽然变作禁锢，狠狠地锢住了他的咽喉。
就是这里，费渡想。
只要扼紧这里，区区几分钟后，这个男人就会永远地属于自己。
他是受过这样的“训练”的。他比谁都熟悉窒息的痛苦，也比谁都擅长找准咽喉。他知道用几分力气，在哪个位置，用多少时间，就能让一个活人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曾如此不解。他母亲那么天真而依恋地爱着费承宇，爱到可以随他玩弄，任他欺骗，到这样的程度还不足够吗？把人变得比狗还服从、还下贱，训练到对方为了一个亲吻的奖励都能毫无自尊地淌下唾液。支配一个人，到了这样的程度还是不足够吗？
直到那天，到那天他偶遇了在灵堂外吸烟的林长风，他才恍然大悟了。
人是很脆弱的啊，只要活着就可能会死。
只要死了，就再也不会听话了。再也不会给我亲吻，再也不能陪我入睡了。
他跨坐在骆闻舟腿上，双手都钳制着骆闻舟的咽喉，感受着他浑身生理性的抽搐，像他已经幻想过成千上万次那样。
要是不听我的话，可能会随时死掉的啊？
他含着满眼的泪水，疯狂涌出的液体让他视线全然模糊了。好像被扼紧的是他自己的喉咙一般，费渡的咽喉深处发出了疼痛的、尖声的呻吟：
“这种事……我是不允许的……”
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边哭边松开了手。
11.
“刚去哪了？一身烟味。”
费渡回到凭吊的人群中时，骆闻舟已经回头找了他很多回，要不是碍于场合，他一早就离开去找人了。
对骆闻舟的担忧心知肚明，费渡很乖顺地上去牵他的手。骆闻舟的手掌比他的大些，也暖些，整个地将他的手完全包住，每寸肌肤都在给他过渡热量。
“林长风是宋宛前夫？”
他们并肩而立，挨得极近，费渡说话的时候仍然刻意压着嗓子。
骆闻舟听了，显然一愣，道：“你们认识？”
“算吧，刚刚打了个招呼。”费渡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骆闻舟手里划着圈：“他们怎么分开的？”
“……”
骆闻舟一时哑然。警察的牺牲仪式，他作为刑侦队队长本来就有义务来凭吊，但这样的敏感场合，他一向尽可能瞒着费渡，怕勾起费渡有什么胡思乱想。其实他早该想到，林氏和费氏的集团多少有些往来，这回的事也许一开始就瞒不住。
瞒不住，那也不必费劲再瞒。和费渡兜圈子，他经验丰富，知道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也是听说的……”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感觉像上课开小差被班主任抓了现行一样，小声说：“他们分开是……是宋宛不告而别，直接离家出走……”
“啊。”
和他以为的不同，费渡只是不知所谓地应了一声，接着再也没有说话了。
悲乐在礼堂里像幽灵一样久久地徘徊，不绝的啜泣声和沉重的节奏让这整个空间有种不太真实的抽离感和荒谬感。他们穿着齐整西装，相伴而立，两手十指紧扣在一起，彼此能听到彼此呼吸。
像是这世界大悲大喜，歇斯底里，一切都和他们无关了。因为他们尚有彼此。
“你害怕吗？”
听费渡嗫嚅着发出低语，骆闻舟几乎被吓了一跳，因为他话到舌尖了，刚刚差点也要问出这四个字来。
借口用尽，种种逃避，他担心的就是费渡害怕。想也没有想过，居然反过来从费渡的嘴里问出这句话来。
“我……害怕……？”
那时候，他还没懂费渡究竟要问什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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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就是这么敢写（烟）
我为全部OOC诚挚道歉！原谅我想写一个监禁play的任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