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my飞机】饲鹰
*我发出天问:李飞机为什么那样甜?
1.
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
割肉饲鹰,你真以为是我无私伟大?
2.
“先生,请问需要饮哋乜?(先生,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装饰繁复的水晶吊坠在灯光昏暗的角落之中轻轻碰撞,听不懂内容的英文歌在旖旎暧昧的氛围中静静地流淌,衣着讲究的男男女女在半封闭的卡座中低声交谈、彼此试探,半明半暗的光线和他们敌进我退的心思一样蠢蠢欲动。
飞机的手指拂过冰凉的大理石吧台,眼神略过酒架上形状各异的瓶子和瓶身上五光十色的光彩。
的确是个很精致的酒吧,他想。
他眼神没有对焦地开口对bartender说:“呢度边只酒最贵?(这里哪支酒最贵?)”
“呃,”bartender没几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吧台后的侍应生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眼飞机的衣着,犹豫了大约半秒后,重又堆出训练有素的殷勤笑容,戴着白手套的手像呵护一件珠宝那样,回身把一个造型独特的扁身酒瓶捧了下来:“先生,呢只喺1888年嘅松露马丁尼伏特加,请问……”
1888年。只听到年份,飞机就点了点头。侍应生心里一阵窃喜,还好没有因为打扮原因对眼前这位客人冷眼,要知道现在不少真正的有钱人喜欢着装低调——
下一秒,他手中捧着的酒瓶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力猛地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3.
手下慌慌张张地赶来回报的时候Jimmy正一个人坐在自己办公室逗鸟。他最近让人买来了一只玄凤鹦鹉,养在房间里,从来不用鸟笼,也命令不让人进出房间。
“阿大,出事了(老大,出事了)……”
隔音很好的房外传来一阵模糊但焦急的敲门声,Jimmy没忍住皱了皱眉。他为人说一不二,说过不准手下进这间房,就是恐怖分子在门外袭击也不会有人敢来打扰他。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两爪扒在自己腕上的小雀。顶着脸上的小腮红和头上潇洒的发型,玄凤好像弄不清情况地歪了歪头。
很可爱,也很像那个人。可惜就是太乖了,乖得让他失望。
“冇兴趣(没兴趣)?”他重又把自己手背上还没包扎的一道血口凑近鹦鹉的嘴,像是要哄它硺食一样。大概是血腥味呛鼻,玄凤试探着伸了伸头,马上展翅飞走了。
他努了努嘴,不大在意的样子,抽了几张面巾纸草率地擦了擦手上的血。不耐烦地朝门口走,边走边高声问:“乜事啊(什么事啊)?”
“阿大,有个人要见你,佢,佢,佢打烂左戈瓶松露马丁尼(老大,有个人要见你,他、他、他打烂了那瓶松露马丁尼)……”
Jimmy烦躁地咋了咋舌,不为那瓶酒,只为有人扰他清净:“么Q人啊(是他妈谁啊)——”
“佢话佢叫飞机(他说他叫飞机)……”
办公室的门内忽然安静了。满头大汗的手下耳朵紧贴着门,着急得浑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只感觉自己脖子凉飕飕的,在心里哀叹自己这颗头不知还能再顶多久——捧高踩低的黑社会,就喜欢找他这种新进帮会的马仔做这些惹火老大的事情。
他脑海里的遗书刚开了个头,门被猛地一下推开,把他整个身子都撞到了一边。
“一只酒啫(一支酒而已)。”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他老大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衣领,眼睛居然像在发亮,噙着一抹欲说还休的微笑,淡淡道:
“又冇死人,大惊小怪做乜?(又没死人,大惊小怪干什么?)”
4.
用我骨血饲养你,倘使这能让我们亲近些。
你不会——你总不至于觉得,我在学释迦摩尼,只是要彰显自己心肠慈悲?
5.
“我记得我好似留过电话俾你(我记得我好像留过电话给你)。”
朝吧台走去的时候,Jimmy远远就望见飞机手里还攥着那酒瓶的颈部——瓶身已经变作一地碎片了,当然——只是飞机握住酒瓶站在那等他的表情,像极了那天在林怀乐面前,拿着凶器要戳进他脖子的时候。
他不该这么想的——可那脸色真是迷人死了,迷人得让他忍不住想挂上笑脸再柔声说句sorry。
“掟咗(扔了)。”飞机答得镇静自若,显得他旁边一脸快哭出来的侍应生越发荒唐可笑,Jimmy摆了摆手,周围的闲杂人等全都连滚带爬地消失了。
“咁今次小心收好(那这次小心收好。)”Jimmy笑得眼睛像月牙那样弯起,丝毫不害怕飞机手里攥着那尖锐的玻璃物什一样,一步一步走进他身前——他迈步是那么坚定果断,甚至让飞机没忍住倒退了两步。
人都送到自己的场子了,他哪里会允许飞机逃?Jimmy动作飞快地伸手绕到后面拦住飞机的腰,往自己身前送了几寸。
他笑得像面招魂幡那样风情万种,另一只手把自己的名片闪电般地放进飞机的夹克口袋。
空气的燃点不知具体多少,但他们两人间的氛围火热得叫旁观的人都要心烧。身为当事人的飞机却露出了一秒的迟钝和困惑——他不受控制地凝视着Jimmy在他胸前那只手。
那手上有伤,不深,可是伤口边缘很不平整,像被锯条拉过一样。一看就知道是打斗受的伤,而且没经过任何处理,正在淌血。
困惑的感觉像细菌感染一样慢慢在他身体里蔓延,并且似乎使他体温不断升高了。飞机忽然有点不确定自己握着那截玻璃究竟是要做什么,他攥着那酒瓶的姿势那么用力,用力得他手上肌肉几乎都酸痛得麻木了。
“多谢。”就是因为那点困惑吧,他对视Jimmy的眼神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动摇,声音却还是冷冰冰地道:“但喺我唔需要(但是我不需要)。”
“要拒绝我,起码都要留翻条命吧。(要拒绝我,起码要留着这条命吧。)”Jimmy并不受挫,飞机表情里那点茫然像是小小的火花,炸得他心里惊喜,他像是哄慰一个任性孩子那样抿了抿嘴:“嗯?”
“我唔争自己还唔起嘅人情(我不欠自己还不起的人情)。”好像是被他表情惹火了一样,飞机忽然扔开手中的半截酒瓶,一手把Jimmy推开,另一手则捉住了Jimmy鲜血淋漓的右手,“用你自己嘅人跟住我,我唔需要(用你自己的人跟着我,我不需要)。”
Jimmy的笑越发耀眼起来。
他知道飞机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派人暗地保护飞机,迟早要被飞机发觉。他知道势必会惹恼飞机,可是老天啊——他实在等不及飞机来找他算账了,等得他都快无聊死了。
6.
他喜欢养鸟,但不喜欢驯鸟。
他爱的人不是家养鹦鹉,而是天际翱翔的鹰隼。老鹰怎会甘心只做为人捕猎的工具?它要的是在自己那角天空成王。
可是啊。要知道这世界是很危险、很残酷的。
他爱看他的鹰隼翱翔,可要是飞离了他的视线——
那种事,李家源是绝对不允许的。
7.
“你听住,飞机,呢段话我会讲好多次,几时你唔记得咗,我就会讲多一次:你要地位,咁我身边嘅位始终为你空住;你要自由,咁我会用我嘅方式保护你自由。(你听着,飞机,这段话我会讲很多次,什么时候你不记得了,我就会再讲一次:你要地位,那我身边的位置始终为你空着;你要自由,那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自由。)”
你要什么都可以。Jimmy在自己心里小声地补充道,除了离开。
飞机盯着Jimmy的表情。这次他是彻底愣住了,平时总是冷淡眯着、不起波澜的眼睛,好像理解障碍那样愕然地睁大,眼里透露出一种出人意料的、干干净净的孩子气。
他好像突然结巴了一样,半天磕磕绊绊地说:“点、点解喺……点解喺我……(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点解啊(为什么啊)……”Jimmy轻轻笑了一声,表情里竟是带了点自嘲,他忽然话锋一转问:“你知唔知我点解要做办事(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话事人)?”
飞机整个人都已经当机,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连Jimmy的手再次贴上他后背都未发觉。
那只手慢慢把飞机拉近了Jimmy身体——这心狠手辣、无所不为的凶徒,在他面前却只剩了表露无疑的茫然失措的孩子——怎么形容呢?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Jimmy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对全帮会最狠的杀手产生这种不可理喻的钟情。
他贴在飞机发烫的耳畔轻声说:
“因为我话事,就可以唔需要理由。(因为我话事,就可以不需要理由。)”
接着在怀中的仙人掌重新长出刺之前,他利落地松开飞机,没给对方半秒时间反应,就踏过满地的玻璃碎片转身离开。
他掷地有声地扔下一句话:
“喺你唸清楚之前,我唔允许你死。(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不允许你死。)”
8.
多好笑啊。他要飞机想清楚,可是他自己想清楚了吗?
饲养一只老鹰,要它飞翔,可不准它远走;要它凶狠,可又迷恋它柔顺。
那天他坐在私人轿车中闲来无事地读报,侧目看见满头是血的飞机在街头落荒而逃,只短短几秒,他脑中像沙尘暴一样卷起无数浑浊的念头。
他要给他自由吗?那他就不该插手再管了。
他爱看他的自由的。李家源想。那是他这一生从来没有、也拥有不会再有的自由了。可是飞机不一样,飞机还可以重新来过。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飞机?
要Jimmy如何承认——他西装革履,他人模狗样,他坐在高档跑车里,他开着精致酒吧,可是他羡慕飞机。他羡慕那个爱恨极致、不管不顾、呼吸每一口空气都快意尽兴的飞机。
他富有一切,可他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人生了。
既然这样,就让车轮继续行驶下去吧——他们的人生两不相犯,南辕北辙。他不可告人的心结,就埋在时间的灰尘里,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痛心断肠的疖子。
“翻转头。”可他最后说。
养士如饲鹰,到头来,李家源饲养的不是鹦鹉也不是鹰隼,他养的是自己撕裂而贪婪的心魔,是疖子演化成为的肿瘤。
比癌细胞的分裂都迅速,快要支配他生命的心魔。
9.
割肉饲鹰,我根本没有多伟大。
不过只是想要拥有你,而已。
10.
时间又这样拖拖拉拉地过去了两个月。帮会那些赚钱洗钱、杀人越货的琐事,管得多了,有时候不觉得自己是风云叱咤的老大,倒像是会计师事务所里面倒霉的眼镜仔,没日没夜地处理那些没意义又冗长的条目。Jimmy在人前维持了多年斯文讲理的好形象,不觉自己好像日渐暴躁了起来,几次对手下发火。时不时听见几声风言风语,有人议论他做了话事人开始目中无人,他心里觉得有点委屈。
不是他目中无人,是他眼里装进一个人了,再看任何别的物事,统统都欠点意思。
连他养的小玄凤好像也觉得日子百无聊赖。小东西他一直亲自养着。他自认不是那种玩腻就扔的渣男,养了什么,就会负责到底。只是这家伙近来水米都吃得很少,没精打采的,羽毛都掉了不少。他自己用手机google过,说也许是因为没有其他小鸟作伴,情绪有点抑郁。
他心里又焦躁又觉好笑:过的这叫什么鸟日子啊?
给小鸟换好了新的饮水和鸟食,他看了眼自己腕表,像个无奈加班的上班族一样身心俱疲地拿起了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推开办公室的门,果然一众手下已经战战兢兢地在门口等着他,不知等了多久了,却又不敢吵他。
我最近真有这么凶?他只言未语,穿好外套朝大门外走去,今天是他每月定时到尖沙咀收保护费的时间。尖沙咀的地盘打下的时间不长,容易生事,他又是新选的话事人,总有些不服众,每次都不得不亲自带人去压场。
凶点也好吧。他在心里乱七八糟地盘算着,只是别让风声被那人听见了。把他的小鸟吓跑了,那多得不偿失。
“阿大,使咪叫翻……(老大,要不要叫回……)”
他身后一个马仔试探着开了口,是个跟他打拼多年的熟面孔,所以比旁人说话稍微大胆点。知道那人的意思,Jimmy却想也不想地回了嘴:“唔使(不用)。”
“大,尖沙咀呢排真心好乱,搵翻多哋人手,先可以保护你安全(老大,尖沙咀最近真的很乱,把多一些人手找回来,才能保护你安全)——”
听得出手下是真的担心他,也是真的不理解他为什么分出最精锐的人马去飞机那里。Jimmy不显山不露水地悄悄叹了口气,做手下,光知道操心,不懂得理解老板想法,又有什么用?
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又要发火了,只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全部闭嘴。
他心烦意乱,眼神散视着没焦点,脚步也走得匆忙,一路走出酒吧门口,他忽然猛地刹住步子。
他身后跟着一众人手,全被他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停住脚才没往他背上撞,只是后面不少刹车失败的,出现一连串好笑的追尾。
可Jimmy一点没心思笑。他手插在西装口袋,剑眉星目都拧在一起,回头去看的时候,表情里全是不可置信。
在他酒吧门口,有个单薄人影,靠着墙曲起一条腿,正在抽烟。街灯从他头顶落下像一片白色瀑布,却照不清他脸上表情。
Jimmy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人的脸千真万确地面向着他。
又是那种感觉——沙尘暴,雷阵雨,地震海啸,去他妈的什么都好吧。他心里慌乱得不像样子,脸上写满了一目了然的迟疑和怯懦——
是啊,李家源怯懦。翻天覆地他都有自信,只有面对飞机,他迟疑怯懦得简直不像他自己。
好像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的一样,飞机扔了自己没抽完那半支烟,在脚下踩灭了,踢开边上的一堆烟蒂。他手也放在口袋里,看着有点街头风格的迷彩裤口袋里不确定装了什么,但肯定有些什么,迈着步子,也无视一堆乌泱泱的人头正在回头盯他,泰然自若地往Jimmy身边走。
而且他在笑。笑得像刮彩中奖一样开怀和轻松。
他每走一步,Jimmy僵硬的嘴角就放松一点。直到他们两人面对相立了,Jimmy脸上也就全剩了笑意。
有那么一会,他们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闹市街头人影憧憧,不少路人以为又是黑帮打架,紧张地绕行,眼神却八卦地全往这里瞟。但那些纷纷扰扰灯红酒绿都像完全打扰不了他们一样。
“点解(为什么)?”那须臾就像一生光阴,Jimmy开口这么问的时候,声音发着颤,好像美梦成真,他反倒不敢相信了。
“其实除咗办事,仲有一种人,做嘢可以唔讲理由嘅。(其实除了话事人,还有一种人做事可以不用原因。)”
飞机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Jimmy脸上每个表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看得他心里好像有什么锋芒毕露的尖刺一点点化了,他平淡地说出自己思忖了整整两个月的台词,开声道:
“就喺我呢种无理之人(就是我这种无理之人)。”
11.
做话事人,飞机曾经也觊觎过。只有权力在手,只有人人都惧他怕他,他才可以活得无拘无束,舒服畅快。
他自认是本能动物,不喜欢繁文缛节没完没了的道理,厌烦太深刻复杂的思索和决定,要他勾心斗角,不如要他抓起刀枪酣战最痛快。林怀乐一死,他走了二十来年的人生路突然变成没有头绪的残局;继续斗,他不知道自己靠什么;转身走,他又不知道该往哪去。
Jimmy提醒的是对的。他确实没想清楚,也没打算在自己想清楚前死掉。
像对他的不安和困扰了如指掌那样,Jimmy甚至给了他一种他从未考虑过的答案选项:
他要无拘无束,原来不必非要做话事人。
因为有个发疯的话事人从天而降,不管不顾,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他能够无拘无束。
12.
Jimmy的小弟已经想不起上一次看他老板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跟老板说话还敢双手插袋、嚣张得无法无天的人是何方神圣,但总之绝对来头不小。
还没等做完脑子里狐疑的推理,他只感觉自己膝关节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失去平衡地后退了几步,被身后其他马仔接住了。
“阿……阿大……(老…..老大……)”
这一踹毫无征兆,把他整个人都踢傻了。他愕然抬头,Jimmy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眼神仍盯着那个半路冒出来的刺头,扬着唇阳光灿烂地笑了笑,接着转了身继续往前走。
那个刺头也没说话,自然而然地跟在了老板后面——站的就是他刚才站的位置。
“跟我做嘢嘅第一条规矩(跟我做事的第一条规矩)。”
察觉到飞机跟了上来,Jimmy只觉自己颧骨肌肉都笑得酸痛了,还是没法压住嘴角。佐敦道的晚风沿着人声鼎沸的繁华尽处远远朝他吹来,他头一次觉得走在这条路上可以如此神清气爽。
这会他倒是想起自己的老大身份了,讲话开始拿腔拿调起来。
“喺(是)。”飞机在他身后很配合地应了声话,示意听他吩咐。
他没回头,伸出一根食指,颐气指使那样下命令,一字一顿说:
“唔,准,受,伤(不,准,受,伤)。”
只有天知道,他没回头,是怕人看见自己脸上那耀眼到不讲道理的宠。
13.
不是宠物、玩物,也不是工具。
做我的鹰隼吧,我把整片天空都分你。
以肉饲鹰,我也不觉得可惜。
14*.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End.
Velonica 20/2/23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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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时间线上接在《命门》后面,《命门》是黑社会1/2期间两人的暧昧期,《饲鹰》是林怀乐死之后的故事。
这篇我自己真的很喜欢,毒占欲的主题写一百年都不腻,给他俩安排了我私心幻想的结局,希望没有ooc太多吧。
希望大家读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