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得与你没牵连”

 

【舟渡】投生

1.

 

你要投生,投生然后再投生。你要接受形形色色的生活,不管它是怎样忧伤痛苦。

 

 

2.

 

九月微风,若有若无的凉意像轻轻动着鼻子嗅闻什么气味的小动物,试试探探地从林荫、从月影、从夜半的窗帘尾巴下面钻出来。费渡贪凉,整夜整夜地大开着卧房的窗,尤其骆闻舟加班晚归的时候,一个人总是出了神地往窗户外面的夜色望,好像盼望一个彼得潘从窗户外面翻进来、带他去游历和玩耍一样。

 

他脑海里冒出骆闻舟戴上绿色尖顶帽子的脸,自己窃窃笑了;笑声还没停,紧接着就感觉到后腰的床垫忽然地下沉。

 

“傻笑什么,我回家了都没听到——”

 

比骆闻舟的吻更先围绕他的是那阵费渡已经熟悉得不得了的,汗水、血腥、加之一丁点浅浅的烟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仔细闻察觉不了——可费渡埋脸在他师兄的肩窝里忘情地深吸了一口,像是饱足后的喟叹那样逸出迷迷糊糊的对答:

 

“……就说你一定是翻窗户回来的……”

 

 

3.

 

话说回来,费渡从小到大是连半个童话没听过的人;别谈是什么晚安故事,能躲着不见费承宇一天,都算松一口气的侥幸。偏偏他身处的是个人人都以为听过童话天经地义的世界,以致费渡多年来已经习惯了掩饰自己不知道某些事情的慌张,像个打量路人才敢过马路的红绿色盲。

 

大概也就是一年多前吧——听说燕城北边要起个什么热门IP的主题游乐园了。准确点讲,费渡是在寻求风投募资的商业计划书上的看到的“热门IP”几个字,连带很多他读来都佶屈聱牙的外文角色名。热门还是不热门这样的事情他毫无概念,对面的项目合伙人只是客客气气、点到为止地简单讲了几句:费总,您想必也知道,这么出名的IP,投资回报是一定有保障的,以后肯定是燕城的新地标,全国游客都会被吸引过来……

 

费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安静地掀动手里几张薄薄的纸,忽然眯眼笑起来,把文件递给旁边认真计算回报率的周怀瑾。

 

“这是我的知识盲区了,怀瑾。”

 

他说话的声音那样轻,末尾些微的颤抖也就不太明显。习惯了掩饰的人突然无缘无故地想要坦白自己,像撕掉伤口上最后一片痂的冲动一样叫人抵抗不了。

 

“不过,咱们确实决定投资的话,是不是还能要来几张VIP门票什么的?”

 

他一讲完,满会议室的西装白领都笑了。那明明没什么的,明明什么特别的意思也没有,但费渡就是非常喜欢那种无人知道并且在意他的伤痛的感觉,以致他跟着所有人一起轻快地笑了。

 

 

回家以后,他才把这一切全部告诉了骆闻舟。他说他想好了,等游乐园建好,他要和骆闻舟一起起个大早冲进景区;路过的每个卡通角色、每个愚蠢至极的套头玩偶,他全部都会认得;他会和它们合影拥抱,疯狂笑闹,到一步都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再靠在骆闻舟的肩上看黄昏日落。

 

日落之后还会有烟花的。骆闻舟一边吻着费渡的耳垂一边小声地说:我会抢到最好的位置给你占座。随后就听费渡小声地笑了起来:

 

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啊?VIP都有留座的。

 

 

4.

 

其实不知道也挺好的。回想自己迄今为止的前半生,费渡有时希望自己是被忽然一场龙卷风或者海啸卷走了自己所有积累的人,两手空空、徒有无辜而已。如果有人问起,只作出满脸无可奈何的天真表情: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我重新活过……

 

没有比那更堂而皇之的理由好让他重新活过了吧。爱过什么,仇恨过谁,与某某缔结过羁绊或者缘分,或者有什么值得珍重至今的回忆?他的人生无法经受这种拷问。

 

 

但要是有人问他——真的有人这么问他就好了:今后打算要怎么办呢?

 

他会结巴的。他会激动兴奋得说话都卡壳,他会举起骆闻舟的手,展示他们十指相扣的样子,告诉随便谁听都可以:

 

 

今后这个人就是我的一辈子。

 

 

5.

 

九月原来就近中秋了。两个人拖手在小区楼下散步,小孩子的脚踏车轮都五颜六色会发光,叫叫嚷嚷在他们周围窜来窜去。骆闻舟发现一个孩子在车把手上栓了橘灯,小小的、亮堂堂的一盏,从明黄色的橘子瓣间隙散出烛光来,兴致盎然地跟费渡说:小时候骆诚教我做橘灯,我呢爱走神,在边上烤橘子皮玩儿,他慢吞吞剥好一个,没留神就让我给烧了,骆诚嚷着要揍我,我还嘻嘻哈哈搁那儿傻笑呢……

 

他话头是突然断掉的,像一截剪掉的线头那样摇摇摆摆在晚风里落下去。费渡敏锐地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掌在某一刻紧了紧,只是随后又很快地恢复如常了。

 

他没作什么反应。玩脚踏车的孩子许是车子骑得快,蜡烛在小橘灯里翻了过来,乘着风、隐隐约约送来一点东西烤糊的味道。他得眯起眼才能看清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忽然像是瞧见他师兄小时候一样,好想上去逗那孩子玩一玩。

 

只是他最后还是没舍得要逗骆闻舟,声音淡淡地道:

 

“怎么回事呢?我好像什么也没留意过,忽然就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了,着急火燎,似乎就为了赶紧把你遇到……”

 

 

6.

 

他原先真的从来不是恋旧的人。倒不如说,费渡是个对活着原本也不留恋的人。那么浩瀚缥缈的绝望啊,庞大得完全都不真实的痛;遇上骆闻舟,像大象遇见魔术师一顶轻轻巧巧的帽子,让他打个响指、耍个帅,忽然就真的找不到了。

 

过去的事情是找也想不起来了。费渡发现了自己的健忘,后来买了一本比巴掌没大太多的小台历,开会无聊的时候,拿起来画上稀奇古怪的、有纪念含义的小符号。游乐园项目开股东会,正式揭幕了园区开放日在12月。大家都拍手鼓掌,偏费渡一个人坐在主席位,拿着本小东西写写画画。

 

 

周怀瑾好奇得不行,凑脸过去瞅一眼,才发现费渡把台历翻到12月,在园区开放那一页,细细画了两个火柴小人。画完不知道怎么自己傻笑了两声,又挪着笔尖写了几个小小英文字上去,让他看清了,是VIP。

 

 

7.

 

“有时候真的觉得好恐怖……”

 

“嗯?”

 

乱七八糟的股东会议经常一开就是整天,中间安排的茶歇是让其他老板大亨们解烟瘾谈生意的,给费渡却是刚好够给骆闻舟打个电话的时间。打得通打不通无所谓,有话说没话说也无所谓,等他发现的时候,他早就养成这种没事就想听听对方声音的习惯,不好戒,恐怕比烟瘾都难。

 

“什么事儿啊。”骆闻舟好像是在跑现场的路上,音量不大,多半车上还坐了其他同事,但调调是放松的,甚至还有点笑意:“能把您给吓着了……”

 

“完全抛掉过去好像也还是活得很好,总觉得这样,怪恐怖的。”

 

费渡握着手机,仰头迎着走廊里投下来半扇阳光,眯着眼,眉眼线条都舒朗。这样和骆闻舟说说话,对他来说也跟抽烟一样,整个人都失神又松快。

 

“……”骆闻舟那边安静了半晌。费渡接着说:“过去能够那样扔掉的话,现在也同理吗?但是我,已经有点想象不到了,如果……”

 

“如果有那样的需要,也把我扔掉,勇敢地再活一次吧。”

 

电话那边,他分明听到骆闻舟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是因为觉得有些害羞呢?可骆闻舟仍然接着那么说了下去:

 

“你要活下去,一次又一次地活下去。爱了你那么久不是要让你没这份爱就活不下去,只不过是要让你知道你值得被爱,仅此而已。”

 

 

怪也只怪那午后的光太明亮刺眼了。费渡维持着仰脸的姿势,等眼角的泪悄无声息落下来。很想反驳对方,想生气,想像正常人听到这种话的反应、嫌不吉利地大发脾气。只是想着骆闻舟那么五大三粗的人,好容易正经说一回话,还当着一群同事,也怪替他难为情的。

 

他西装口袋里的手指都扎得手心刺痛了,这才终于能够平静地应话说:“我知道了。”

 

 

8.

 

好人让你做完了,师兄。来世如果要投生,不知道会不会真有孟婆端汤来问——要有人问就好了,他会结巴,他会难过得讲一个字都泣不成声,心里疼得甚至恨:

 

好心要我全忘掉是你,好得要我忘不掉也是你。

 

我要真的敢于一次一次活下去,那就除非生生世世都是你。

 

 

9*.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End.

 

Velonica

2021.09.20 23:05

 

 

后记:

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摸头)随便写写就当玩复古,连文风都是模仿自己好久以前的。

愿新朋友喜欢,祝老朋友开心。

 

时至今日创作舟渡的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希望看到这里的你能够开心。


*引用说明:

我要投生,投生再投生。我愿意接受形形色色的生活,不管它是怎样忧伤痛苦;我觉得只有生生不息,一个生命接一个生命,才能满足我的企求,我的活力,我的好奇心。——毛姆《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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