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得与你没牵连”

 

【赤琴赤】徒然雨

1.

 

去想想无关紧要的事……去想想雨吧。

 

 

2.

 

琴酒是被风声唤醒的。之所以不是吵醒,主要是他已经饱睡了将近二十个钟头的缘故,正到了要舒服醒来的时候。像被海豚的鼻子顶着送上水面一样,他的意识让风声稳稳托着、送回了赤井身边。

 

——送回。琴酒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只是确实这么想了。他猜自己多半没有真的睡醒,加之他此刻还病得厉害……

 

他想起是怎么一回事了。在他陷入昏迷以前、趴在赤井家门口疯狂翻找备用钥匙的时候,腰上的枪伤发炎已经害他病得像只死狗一样了。多亏赤井为人念旧,加上他自己一向记性超群,那把从前专为过夜情人留下的备用钥匙至今还在老地方——就像特地等着琴酒来找一样,简直都要害他多想了。

 

琴酒安静地拉扯了一下嘴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嘲笑谁,拖着发烧烧坏的嗓子喊了一声:“Akai……”

 

一个影影倬倬的身形应声动了。窗外光线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风声嘶鸣,间或有树叶被狠狠拍响在玻璃上的杂音。他老早建议过赤井不要在私人卧室安那么大的一扇落地窗,好像生怕有狙击手想不到可以趁他熟睡的时候给他来上一枪似的,但赤井偏偏不听。赤井不爱听他的劝告也早就不稀奇了,稀奇的只是这人看着怎么都像美剧里的亚裔肌肉猛男,哪有人知道他私下是个喜欢窝在懒人沙发里晒太阳的宅男呢……

 

他缓缓才看清赤井的样子:多半是刚从五角大厦下班回来不久,身上整整齐齐地裹着衬衣,深色马甲漂亮地贴合着优美的腰线;回头望向琴酒时,嘴里还叼着自己的工作挂牌,施施然走去给他倒了杯水。

 

琴酒原本渴得实在不愿意讲话,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别在我发烧的时候那么性感地走来走去……”

 

这声嘀咕像挠痒的羽毛一样使得赤井笑出了声,工牌的塑料外壳在马甲扣子上砸出一声脆响;好容易才把笑意忍住,他俯身将马克杯里的热水喂给琴酒:

 

“我是怕吵醒你,白痴。” 

 

已经多久没听过赤井那么笑了?从前是有过的,但多半不在他们还是情人的时候。那杯送入琴酒喉中的温水像润活了很多枯干已久的回忆那样,他记起最后一次躺在这张床上的光景:两个人像斗兽场上两只蛮横的公牛一样跟彼此较劲,不刺伤对方决不罢休一样地使用语言和身体,包括血液在内的各种体液都随处喷洒,多半毁了赤井的那套床品——

 

真奇怪。他都记不太清那次他们究竟在争吵什么了,可他记得赤井喜欢那套床品:青灰色的,天丝的质地,赤井喜欢用手掌抚摸它们,尤其在每次被()的时候;他会一边非常煽情地抚摸它们,一边发出既悦耳又取悦于人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多半不该这样的,但琴酒确实只会记住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非如此不可,这是他生存于世的要领。也正因如此,他像记得赤井的声音一样记住了来他私人公寓的路,即使在暗巷遇伏、即使大量失血、即使烧得快要走不动路,他还是顺利地找到了这里。

 

他低头瞥了一眼。赤井知道他的意思,替他掀开被子: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雪白的纱布在昏暗的卧房里面十分刺眼。

 

 

琴酒沉默了一会,忽然说: “对不起。”

 

“……”他能听见赤井的呼吸抖了一下,但后者只停顿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很快就满不在乎那样轻声问:“怎么了?”

 

“那些血……”

 

 

多半毁了赤井的又一套床品吧。也是在开口之后琴酒才意识到:他应该感到抱歉的至今已经有过太多,不管是他的、赤井的,又或者是其他人的。

 

“不重要了。”赤井一边说一边回过了头,窗外开始下起暴雨。

 

 

3.

 

但是重要的事情究竟还剩些什么呢?对两个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深陷军政动荡的复杂男人来说,“重要”的定义好像恶性通胀国家的货币价值那样让人头晕目眩。琴酒有时会回想起他们以情人身份公开活跃的时间、常和朋友一起玩的快问快答游戏;在纽约的秋雨速冻整座城市以前,那些稀罕而又明澈的夏夜,两人曾共同流连在曼岛每个酒吧的露天座位;赤井的各路朋友惊人的多,都是一群关心琴酒的体力如何远多于关心他身份背景的狐朋狗友。夹杂在一堆“Bacon or broccoli” “Italy pizza or Hawaii pizza”“party or hiking”这种废话问答里,其中有一题是“lover or honor”这种仿佛从女性杂志的读者互动区里摘录下来的狗血问题。

 

Lover or honor? 生死角逐也能举重若轻了,那两个从社交游戏里冒出的简短单词却像从天而降的电熨斗那样砸得琴酒胸口好疼。他既没想过自己居然是赤井的lover,也几乎快成功忘记什么是赤井honor. 但和他当场僵住的反应不同,赤井在听到提问后只发出了爽朗的大笑,束手就擒地露出you got me的阳光表情,既不为难也不尴尬;甚至在所有人起哄大笑时还伸手拽了拽琴酒的银发,低低笑说:不要这种表情嘛……

 

非常应景地,当时的琴酒只是猛地翻身骑到了赤井的身上,在喧闹欢呼里沙哑地问他:sofa or bed?

 

而赤井和他预想的一样,扬着嘴角回答道:right here is ok……

 

 

——那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当众接吻。可是为什么呢?只要回想起那天晚上在Hudson river的码头酒吧、赤井用暖和的手掌抚摸他后脑勺的温柔,琴酒就像在他掌心被揉皱的纸张那样、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挤在一起。

 

他从此没再展开过。还好,谢天谢地,他从前也根本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白纸;甚至在一些时候,琴酒会很渴望把自己弄得更加糟糕一点。

 

 

他不喜欢自己的每条褶皱都与赤井有关的那种感觉:既不重要、也不痛苦,但他的情史遍布他的痕迹;光是这个念头本身,对琴酒而言,就已经足够糟糕。

 

 

4.

 

必要的隔膜也成了前情人之间必不可少的礼貌之一吧?像赤井没有多问琴酒身上的伤口一样,琴酒忍住了没有开口问他后面的工作。落地窗外秋雨滂沱,他们就在同一张床上、彼此都很安静,干燥、暖和而且与世隔绝的空间就像被人随手丢下的一个漂流瓶那样在时光里失落。

 

琴酒能够想到的、曾经想过的、临近嘴边的所有话语,都在赤井的那句“不重要了”之后快速地枯萎掉了。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赤井的背影,微弓着背的样子似乎全然放空,透过衬衫的质地还能隐隐看见里边防弹衣肩带的痕迹。他忍不住小声笑了。

 

有人破镜重圆,有人和好如初。对他和赤井之间,能够回到最一开始的或许只有永远不变的黑白两立。沧海桑田,终生为敌。

 

无法打破的这种隔膜几乎比爱情本身还更亲密。感到刺痛感又一次随着呼吸而袭击侧腹时,琴酒知道自己离退烧痊愈和直立行走多半还有一觉的距离;他一边合眼,一边伸手碰了碰赤井搁在床畔的手臂。

 

原本只是点水般轻碰,很快就发展成了手掌交叠和十指交握。赤井的体温像吗啡那样奇妙地使人宁静。琴酒昏昏沉沉地提议:

 

“……睡一会吧……”

 

 

亲密得几乎都有点不太礼貌了。害人多想,肯定——就当这是琴酒以牙还牙的小孩子气吧。他很记仇,他也清楚这个事实并不会让赤井感到惊奇。

 

 

5.

 

就让一切沦为不再重要的事情。不重要是种解脱。重力让人深陷地心,而轻如鸿毛的感情才能来去轻易。还没分手以前,他们常去的约会地除了街头酒吧还有电影院、周末市集以及灯光通明的棒球赛现场;赤井有一顶栗色和另一顶纯白色的针织帽,配上毛衣背心的样子看着非常年轻;琴酒也会把过长的银发随便地盘起来扎好,再穿高领毛衣和深色外套的时候就像某个虽然引退但时刻准备好要被狗仔偷拍的时尚教父。

 

哪怕是那么扎眼而又出挑的两个人,混在人多嘈杂的集市与体育馆里也不会有人注意,那也是他们共处过最轻松自在的时光。去年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跨年,赤井发了大疯,非要拽着琴酒一起去时代广场参加倒数。天黑以前他们一直在封锁线外的麦当劳喝可可;将近9点、警察都出动来疏散人群的时候,赤井不知道从哪里变出的一个证件,朝守在时代广场外援的警察晃了一下,那些脸色很臭的条子居然就掀起封锁线允许他们进去——天知道那是赤井在他心里最威风帅气的一次,比当年隔着七百码距离击中目标还更让琴酒觉得动心。

 

那一晚挤在人潮里等待的艰难,出乎意料地琴酒如今都全部忘了;那个在他过往的想象里应该是最愚蠢和没有意义的场合,他们像所有的傻子一样傻站着等一个发光的大球从空中落下,只为了和陌生人一起在零下的温度里大喊happy new year.

 

无论他是谁,无论谁是谁。疯狂世界的庞大祝愿里,他们成功沦为无名。礼花落下、身边每个人都在拥吻和欢呼的时候,赤井转头过来看他;一绺卷发被针织帽压在脸侧,样子稍显狼狈,但眼神还像个孩子一样亮晶晶。在琴酒伸手替他整理帽子的同时,他忽然变得能够理解赤井带他到这里来的用意。

 

他们不会happy new year的。他们说实在的也不在乎。不论即将到来的这一年将会发生什么,是决裂、是争斗、是苦苦相逼,他们都足够坚强得可以不以为意。

 

 

但他们还是抱在一起接吻了,同时和对方说了happy new year.

 

正因是如此无足轻重的许愿,信也可以,不相信也全没问题;还是愿意对彼此许愿,这可能,这好像,这应该就是爱情。

 

 

6. 

 

无足轻重的许愿最后确实没能改变任何事情,无法解套的困境以两人的分手作为结局。大雨落下,释怀不了的吸引又像不受控制的秋雨那样再次把他们困在一起。两个人的身体彼此贴近时,赤井身体的那种僵硬像蝎子的尾刺那样让琴酒的胸口蛰痛了一下。

 

他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打算:装睡直到赤井睡着,最后自己悄悄离开;转而他开始伸手抚摸赤井的背,隔着衬衫、隔着一层厚茧般的防弹衣。

 

他没睁眼看,但赤井的手指揪紧床单的时候,琴酒还是听到了声音。那是他的心脏一起被攥紧的声音,他熟悉而且想念至极。

 

“没关系……”

 

他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如此沙哑,赤井沙哑的哭声也几乎在同时响起。那阵哭泣伴随着他全身的战栗,像一个端着满满一大盆水在长途跋涉的孩子一样,最后终于还是洒了一地,自己却为之如此艰辛。琴酒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从那个有人问他lover or honor的夏夜开始,赤井已经开始忍耐这阵哭泣,一直忍到了今时今地。

 

没关系、没关系。在打破不了的隔阂及无法逾越的距离之下,那些细小的动心、温热的不舍变得如此毫无意义;但是就在这个已经丧失意义的世界里……

 

 

“……我到现在还是最喜欢你。”

 

雷电交加,琴酒始终合着眼睛,容许自己这声微弱的告解消融进无穷无尽的雨里。

 

 

7*.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End.

 

2021.10.01 21:57

 

 

后记:

少女心得我自己写完都有点难为情(捂脸)

第一章写在今年的6月18日,三个多月前。今天重新打开来读,比自己记忆中写得要有感觉,捡起来修修补补,自己把后文续上了。知道写得别扭,也不是多么好的东西,见笑了。

 

还是祝大家假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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