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得与你没牵连”

 

【井滔】姜撞奶

1.

 

姜和奶撞到一起,姜汁的辣味散了,牛奶也凝固变形。有的人遇见某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不再像是自己了,如同姜撞奶。

 

 

2.

 

接到井进贤从机场拨来的电话时,程滔正站在井家那面魔方墙前仰头看天,样子有点傻,像青春疼痛小说里无病呻吟的白衣少年。其实要说他无病呻吟,倒也不能算错怪。

 

“到咗?(到了?)”他用一只手扇风,想吹干眼眶里那点不讲道理的潮意,可惜收效不佳,反而煽风点火,鼻音越发严重了起来。

 

“……嗯。”井sir一如既往的简练,只是话前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停顿,像用力攥成一团、没多久又窸窸窣窣伸展开来的塑料纸,又追问了一句:“你冇嘢吧(你没事吧)?”

 

“少少(一点点)。”程滔话接得飞快,足够果决,好表示他现在头脑清醒:“少少感冒,冇嘢。先翻屋?(一点感冒,没事。先回家?)”

 

“你感冒?”木头人井进贤好歹找对了重点,让程滔心里欣慰了半秒,只是接下来半句话让他的心情马上又急转直落:“……一阵总部见吧,仲有嘢做。(一会总部见吧,还有事做。)”

 

“好。”捉着手机,程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只这么一个小动作就不慎让满眶的眼泪抖落出来。他电话挂得也飞快,好像生怕对方先挂电话会伤了他最后的一丁点尊严。

 

而事实不是那样。他没感冒,井进贤也没有伤害过他尊严。

 

只是尊严这事,爱人胜过于自己,他早已不稀罕了。程滔深呼吸了一口才又敢注视面前的魔方墙。井进贤出差三天,他就昏天黑地埋头工作了三天,要不是今天偶然在客厅多望了一眼,他几乎没发现上面的图案变了。摩斯电码他烂熟于心,记忆清晰得胜过对方的疤痕和掌纹。只瞥了那么一眼,程滔就像孩子似的鼻子酸了。

 

谜语拼出六个简练英文字:SORHON——Sorry Honey. 若非日前他曾经玩笑胡闹要井进贤把自己的联系人名字存成Darling、Babe、Honey三选一,他简直要意识不到Hon居然是在井进贤认认真真在称呼他。

 

 

可不就是无病呻吟的三岁小孩?为了得不到橱窗里闪闪发光的玩具而嚎啕大哭,满地打滚撒娇,尊严都不要了,只想得到更多更多。源源不绝,渴望对方的爱。

 

太不像他了。换好西装外套又对着镜子检查,除了鼻头有些发红看着并无异样,程滔对镜子拉扯了一个熟练的笑脸——CIB的主心骨、IFF的领头人,同僚和朋友间的开心果与人来疯,他笑脸迎人了这么多年,修剪情绪像是世上手脚最麻利的园丁。

 

哭哭啼啼太不像他,流泪鼻塞都要辩称感冒。

 

又或者事实上这才是本来的他呢?他最后看了一眼魔方墙,像想要看透对方永远晦涩隐蔽但又有迹可循的爱意。没多流连,程滔现在只想马上奔向那张分别数日的脸孔。

 

 

本来他就一直想嚎啕大哭吧,自从他弄丢了奀仔的那一天起。

 

 

3.

 

可程滔发誓,自己真的没在井进贤面前流露过什么情绪。亲密关系里他好像伸长触角的蜗牛,四周探索、试探逾距,遇到一丁点风吹草动了,又是他第一个胆小到缩回壳里去。而井进贤呢?井进贤更像那层蜗牛壳,坚固又封闭,冥顽不灵的背后却全都是苦心积虑,只不过想要保护他。

 

他很明白,他都晓得。可如若不是因为喜欢到不可理喻,他也无从晓得自己对童年玩伴抱持的不是简单想念,而是爱恋。驱车往IFF去的路上,程滔一次又一次回想,什么时候不小心泄露了心里的委屈埋怨?井进贤离港出差是工作需要,国际反恐组织日常工作的一小部分。引荐对方来IFF复职的人是他程滔,他也就没有任何立场加以反对。

 

他曾经傻到觉得,最亲密的两个人就是要像童年时在孤儿院,同吃同睡同游乐。而现在他们不仅同居同床,还加上同个部门同种工作,如同两条笔直平行线,朝着一样的方向并肩往前——

 

程滔后知后觉才发现,这样的并轨前行,代价原来是没有机会多交集。于是井进贤还是那条心无旁骛的直线,只多了一个程滔,像起伏不定的心电图曲线,起起伏伏、远离又回归。恋情有多让人心跳,他就活得有多曲折纠结。

 

是好傻,是好不体面。进IFF大楼第一件事,程滔没有马上进到办公区,而是先闪身到洗手间,检查哭肿的眼睛有没有稍微正常些。

 

Sorry Hon……

 

他耻于委屈,他没敢埋怨,可井进贤还是都明白也都晓得,所以留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密码,用世上只有彼此能破译的暗号,在寂静的空气与隔绝的时空里,传递着安全隐秘的思念。

 

要我死吧,井sir。要我怎么不爱死你?

 

程滔边腹诽边苦笑,眯着本来就有些发肿的眼泡转身出门时,视线有些模糊地刚好撞到一个人身上。

 

等他睁眼看清是谁时,程滔只差一点就忍不住扑上去狠狠舌吻。

 

 

4.

 

是怪程滔的眼睛会说话还是井进贤对心事太明察?两人有不多不少的身高差,身体一相触就激发了潜意识,一定是因为植物性神经都埋藏了汹涌的依恋,才导致程滔下意识地踮脚往井进贤身上靠。多亏井sir动作及时,扶着他身体硬是把程滔刹车,否则这会他们可能就在港警隐形战队的男厕所前忘情激吻——不至于有伤风化,不过要是被梁sir撞见,就怕他们马上要登上苹果日报。

 

“我……”

 

明明什么也没做,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他们还是像靠着意念天雷地火颠鸾倒凤了三百回。程滔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气喘、也没懂井进贤怎么看着有点脸红,一时之间呼吸困难,几乎忘记了正常人类一般怎么说话。

 

“仲感冒吗(还感冒吗)?”

 

也不知该死还是该庆幸,井进贤一如既往比他要清醒些。只是这么简单一句发问,程滔勉强修好的泪腺又有点失控前兆。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说:

 

“都话冇嘢……你咧?顺利吗?做完嘢未?(都说没事……你呢?顺利吗?做完工作没?)”

 

“嗯……”

 

对不善言辞又话少寡言的人,一个简单嗯字既是常用的快捷回复,又是千万种不同情绪的统一暗号,而程滔像是世间唯一仅存的密码本,存在的意义就是解读井进贤的未竟之意。他听懂了,所以他飞快地打断井进贤道:“我睇到了。唔洗唸多,翻来就好。(我看到了。不用多想,回来了就好。)”

 

“.…..”井进贤眼中泄露出一点被人看穿的惊讶,只是眼睛一弯,温柔皎洁的眼光就穿过了迟疑的云翳。这一次他笑着说:“嗯。”

 

“翻去吗(回去吗)?”

 

不知不觉间,多话讨嫌、性格活泼的程sir也变得用字简洁。他开始爱上凝练的对话,因为简洁背后依托的是两个人坚固的信任和透彻的了解。

 

“……等阵先(等一等)。”井进贤忽然侧身,原本扶在程滔臂上的手顺理成章地往下滑,牵着他往office方向走。他淡淡道:“买咗少少嘢俾你……食完先行。(买了一点东西给你……吃了再走。)”

 

“食嘢?(吃东西?)”程滔的大脑光速停摆,两位阿sir在办公室拖手,哪怕只是下意识的小动作,都足够他心烧到气喘:“点解……乜回事啊?(什么……怎么回事啊?)”

 

“.…..”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卖关子?井进贤不松不紧地牵着他,许久未有的肢体接触里带着些许生疏的不确定,但又像坦然自信程滔绝对不会反对。那一秒他们都有错觉,这种情形在几十年前的菲律宾,某片孩童玩耍的野草地也曾发生。

 

他牵着他,他们都曾经以为一生一世不会与彼此走散。

 

“.…..跟实我喇。(跟着我吧。)”

 

井进贤没回头,也就没有露出脸上昭然欲揭的心酸。可是像过往的几千几百回那样,程滔听懂了他话里的未竟之意。

 

 

5.

 

只是程滔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对于今时今日的井进贤,牵起一个人的手需要多少勇气决心。

 

他不希望程滔懂。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程滔今生今世都不必懂。

 

爱人的能力假如也像拉马克猜想的那样用进废退,井进贤自认是个重度的残废。他在恐怖组织沉堕挣扎几十年,磨炼了狠辣凶悍和果决,荒废的则是温柔关心与敏锐。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一片经年累月摩擦出来的茧,里面没有神经也没有血管,只是世事磨砺出来的副产物。一刀把他剪去,他也迟钝到不觉得痛。

 

“你有关心的人结果会更惨”。没有心了,才不会害怕万箭穿心。他准备一辈子不过如此了,做一块死气沉沉的累赘的茧。

 

直到遇见程滔了,他才忽然又大梦初醒,惊惶地回忆起来:

 

他甘心做茧,最开始并不是要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他的阿dee。

 

 

没关系。爱人的心是用进废退,他不惮于为这个人重伤残废,也就会勇敢再为了他复健。午后的IFF办公室同事不少,虽然大多在埋头做事,还是不少人留意到两位人高马大又样貌吸睛的顶头阿sir居然拖着手。画面看起来难以解释,却又和谐到出人意料。井进贤牵着程滔,往IFF首席的私人办公间走,手上没用几分力气,明显地察觉到程滔起初挣扎了一下,几乎就打算要抽回手。

 

他没用蛮力,只是四指虚拢成把手的样子,伸向程滔,好像接力跑里等着交棒的手。

 

他等他追上来,都已经等了半辈子那么久。

 

还好。程滔重新握住了他的手,估计是追得太努力太艰难,所以掌心带着汗,手指也在抖。

 

 

还好,这次他没有等得太久。

 

 

6.

 

“井?奀仔?”

 

直到听见童年的昵称,井进贤眼里才重新聚了焦。他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怎么说呢,既兴奋又疲倦,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戴上假肢重新行走的截肢病人,不然就是刀尖走路的人鱼。

 

程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比喻这东西有时像潜意识的深海中浮上来的气泡,准确得带着点宿命的味道。

 

可能他仅仅是有点心疼吧。背身把自己办公室的门关好,他俩还像恋恋不舍的连体婴那样牵着手,甜蜜得害程滔心底甚至冒出点罪恶。明明也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到众人面前宣示一遭他们的亲昵,程滔居然像婚礼时接受亲友瞩目那样紧张和得意。能不能做你的darling、babe或honey?年龄奔四的老男人,又加是不苟言笑一生正气的阿sir,程滔当初胡闹要把井进贤的来电提示都改掉,显而易见是开玩笑。而看到井进贤真的用密码打出那个单词Hon,他又好像弄巧成拙整蛊到自己——是叶公好龙吧,好不容易得到了大庭广众下不遮不掩的亲密,他结果又好害臊。

 

他察觉到井进贤在为他改变,没什么比这件事更叫他害臊。好像个吞吞吐吐欲拒还迎的拜金男,收到了一掷千金的真心,一开始还要假模假样推说不要,其实心里根本就喜欢得要命。

 

“同我讲哋嘢(和我说点什么)……”

 

当着本人的面都在遐想无穷,fancy的思维走远到天边去,程滔脸上笑容一僵才听到井进贤正在和他说话,而且神色瞧着有点不对劲。

 

“嗯?”

 

“sorry,我有少少耳鸣……”井进贤正在皱眉,汗珠大颗大颗地从额角往下掉,“可能我太攰……随便讲乜都可以,你……(可能我太累了……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你……)”

 

“耳鸣?”程滔随着皱了眉,他不知道井进贤会这样。这是某种过往伤痛埋下的ptsd吗?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永远没机会知道,正是这一点让他无以复加地心疼。说点什么吧,他能说什么呢?

 

“……我中意你,井。”

 

脱口而出的表白好像一只失控的兔子,不打招呼地从程滔的胸膛蹦出了嘴。

 

“你听到吗?我中意你,中意过去嘅奀仔都中意宜家嘅你。我……唔想你离开,井,我想永远喺埋一起。”

 

像一千只蝴蝶同时破了茧。井进贤的瞳孔放大了,他眼神中有什么封藏死死的情绪被一刀割开,里面涌出千只蝴蝶般的感动,翅膀扑闪的细碎而温柔的声响,一点点盖过他耳中轰鸣的枪声、狞笑和诅咒。

 

直截了当的剖白像尖刀割破了茧,他果真没有痛。

 

是重获新生般感动。

 

 

“宜家好咗哋吗?仲耳鸣……(现在好点了吗?还耳鸣……)”

 

“Sorry Hon.”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讲出这个句子的,好像人鱼不相信自己能够跳舞,可是一早在漆黑冰凉的海底无数次地排练过舞步。井进贤战战兢兢地,痛楚又快乐地说:“我知你感冒,不过我宜家想吻你。(我知道你感冒,不过我现在想吻你。)”

 

 

7.

 

“你话买咗嘢食,究竟喺乜?(你说买了东西吃,到底是什么?)”

 

“姜撞奶。”

 

“姜撞奶……咪即喺office对面戈间?点解突然间买佢?(姜撞奶……不就是办公室对面那间店?怎么突然买那个啊。)”

 

“你未感冒嘅。我知你唔钟意食生姜。(你不是感冒吗。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生姜。)”

 

“.…..所以你专登翻office先就为呢个?(……所以你专门先回办公室就为这个?)”

 

“嗯。”

 

井进贤满脸的理所应当,倒叫程滔心虚地别开了视线。这视线不挪还好,一挪他就望见自己被井进贤托起了架在腰部两侧的双腿,情急得鞋袜都没脱,恬不知耻地夹住对方衬衣包裹下肌肉紧实的腰身。他像被人喂了一口姜撞奶那样,辣得心跳加快又甜得手忙脚乱,又转个头去看办公台——他本人的上身就躺在桌面上,直视着咫尺之外、用食品塑料袋打包好的那份姜撞奶。

 

程滔胃里的某个角落暗暗抽搐了一下。为了这么碗姜撞奶,他还腹诽了半天井sir怎么不急着回家。

 

“唔好分心,之后再食……(不要分心,之后再吃……)”大约是误解了程滔在嘴馋,井sir话里带了点罕有的孩子气,膨胀的器官顶端也一同彰示了主人的不悦,带着惩罚意味地贸然探进了柔软潮湿的括约肌,毫无防备的娇嫩部位像一触即动的含羞草那样随即收缩闭合起来,引得程滔惊惶地呻吟。

 

“喂……”

 

“可以吗?”半个前端都陷入进去了,井sir才假模假样地补了句请求。

 

“.……”他还能说什么呢?假模假样推说不要吗?井进贤一早就知道吧,他根本就喜欢得很。

 

程滔只好哑着嗓子说:“嗯。”

 

 

8.

 

姜汁撞进了牛奶,他们都不是本来的样子了,可那大约也不是坏事。

 

因为他们改变了彼此,终于也完整了彼此。

 

 

9*.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End.

****************************

一眨眼四月就过啦,回头看了看发现上个月好低产。今天其实状态不好,又是硬着头皮把故事写完,很想等个更好的时间去慢慢揣摩,但入职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害怕把情节和功力都烂在肚子里。不管怎么说尽力去表达啦,又写了一篇冷脸阿井和恋爱脑阿滔,少女心过头希望不会让大家反感。姜撞奶这个比喻其实还有点涩涩的哈哈,就这么一丁点车尾气希望不会翻吧…

 

谢谢阅读,希望你喜欢。

 

*第一段有参考:酒水相溶之后,酒就会变得淡了,水也会变了质。有些人遇到某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软弱一点,就像掺了水的酒。——古龙《英雄无泪》

*Hon是Honey的简称啦。

评论(29)
热度(142)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