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得与你没牵连”

 

【舟渡】疫苗

By Velonica 

1.

 

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玫瑰,也爱你舌尖上小剂量的毒。

 

 

2.

 

骆闻舟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契机。

 

那甚至都不是刑侦队负责的案件。性质没那么恶劣,案情也不算特殊,就像手机每天总得收上几条不大碍事的垃圾短信一样,派出所每天都得接上四五单那种案子——家庭纠纷,一地鸡毛的纠缠,总不缺席的是嗓门震天响的女士和满脸空白迷茫的孩子。厘清那些“究竟谁先动手打了手”“谁的话实在太过分”的细节本来就够费神了,而看着家长像小童似的吵闹哭叫,小朋友反而像成年一般呆若木鸡,那种早熟的麻木才是最叫民警心里难过的。

 

“天可怜见……”郎乔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是个最容易心软的人。到底是女孩子嘛,见到小朋友总会不由自主萌发一点母爱。跟着骆闻舟出警、路过报案大厅的时候,她几乎一步三回头地去看那孩子,小声嘟囔着:“生在这种家庭,一辈子可不就毁了……”

 

自动玻璃门在他们面前打开,室外的阳光像刀刃的侧面一样雪白而锋利,骆闻舟一瞬间被晃了眼睛。那阵眩光在他视网膜上滞留的短暂时间里,他好像能看见很多以往的画面:

 

眼泪、尖叫、麻木的孩子、哭泣的女人。

 

是啊……他见过那么多了,也揪心过那么久了。

 

 

片刻的顿步后,他出警的脚步恢复了常日里的坚定和紧促,没带什么情绪,淡淡地说了一句:“不会毁了的。”

 

“嗯?”郎乔没有听清。

 

“一辈子很长……人没有那么轻易会被毁掉的。”

 

 

3.

 

身为一个民警,太心软容易犹豫误事,太心硬又会欠缺共情,心的软硬实在很难拿捏尺度与分寸。

 

而人偏偏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从生理到心理都充满矛盾:牙齿那样坚硬,嘴唇却那样柔软;肋骨那样坚硬,直肠却那样柔软;眼神那样坚硬,眼泪却那样柔软……

 

而他爱费渡的坚硬,也爱费渡的柔软。没有尺度、不讲分寸的那种爱。

 

 

“快点,别磨磨蹭蹭了……”天知道费渡抱怨的磨磨蹭蹭不是一个文学修辞而是一个物理事实呢。就算这煽情的投诉像颗粉色的烟雾弹一样瞬间炸得骆闻舟整个头脑都氤氲起来,他托着费渡纤细的胯部时仍然再三犹豫、不肯进入。那样小巧而精美的胯,美丽到像是上帝亲自创作的雕塑,上面覆盖着画布一样雪白的肌肤,又像急不可耐地在等待亵渎——从费渡不受自控地摆动腰部、在床单上反复摩擦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忍耐确实要濒临极限了。他们两个人都是。

 

要骆闻舟怎么解释呢?他心硬到可以从厄运的手中强取豪夺,披荆斩棘才把这具身体圈在怀中;同时又心软到即使身下的人连声媚叫、苦苦哀求,也不愿忍受哪怕一丁点会把他弄坏的风险。

 

“怎么了?师兄……怎么了?”涨潮的欲望好像没过了费渡的头顶一样,害他出口的话语都成了抽噎;而即使失神到了此种地步,他依然天赋异禀到能用最少的字词牵动骆闻舟最纤细的神经——

 

他能察觉、他很在意;他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理智还在挣扎着释放温柔,想知道发生什么了、什么事让他的师兄失常了。

 

而那就是要骆闻舟投降的最后通牒了。比遍体鳞伤还要揪心的,是遍体鳞伤还要爱人。光这么动念一想都要他鼻酸得快要失控了,连实质的插入都还没发生,他已经快要在费渡面前缴械投降了。

 

“没事,什么都没有。”

 

从旁抓过一个柔软的鹅绒枕头,骆闻舟细心地垫好在费渡浮起的腰下。像给高贵的神祇献上祭品那样,他弯腰献给费渡一个绵长的吻,同时缓慢地进入那个等待他多时的目的地——

 

浑身都坚硬、哪里都冰冷的一个人,从头到脚唯一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

 

只为他打开,只给他冒犯的地方。

 

 

4.

 

再也没有比你更美丽的神。

 

积攒了多少年的高贵,仿佛就是为了这一个小时的贱作准备。

 

5.

 

然而,间或的失常与无故的泪水在他们的生活里实在太普通不过了。

 

事后骆闻舟反复回想过,为什么他会出奇地反感“毁了一辈子”那类的形容?"一辈子"也许多少带点夸张,只是无法辩驳,一个人的原生家庭确实会带来长久的阴影,童年的遭遇是很多人一生无法愈合的心伤。他再硬气倔强的反驳,也扭转不了一个简单事实:警察不是超级英雄,能够定纷止争,但无法抹去伤痛;能够惩戒教育,但不能重塑人生。

 

他无法修补毁坏,他知道的。

 

 

可直到和费渡在一起后,骆闻舟才突然有了那种想法:人又凭什么要完好无缺呢?

 

他们谁又比谁更完好无缺呢?

 

 

6.

 

不需要完好无缺也没关系。费渡的最近一次失常就发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下午,在人来人往的百货超市,他们不在意旁人眼光那样共推同一辆手推车,手臂自然而然地亲昵缠着,谈着“薯片太上火了”、“果冻总没问题了吧”、“还是吃水果好”之类,像零食一样没有营养但让人愉悦的聊天。一切都很普通、很寻常——直到费渡像猛踩刹车的肇事司机那样,狠狠地揪了一下骆闻舟的手臂。

 

好在骆闻舟对危机的判断是职业级别的精准,不管是客观外在的危机还是心理精神的危机。他的紧张感来得比电讯号在植物神经里传导都快,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侧身搂住费渡。

 

连“怎么了”他都没问。像抢救一个急症突发的病人一样,问“怎么了”是浪费时间的行为。

 

超市人太多了,这是唯一叫他为难的。他一点都不怕让任何人看见两个男人之间的亲昵,但路人那些探问好奇的眼神对费渡来说也许是种二次伤害。

 

——费渡其实没怎么。不是癫痫、不是心脏病,连精神崩溃也算不上。他那样的人没有什么崩溃一说。本来就不是完好无缺,又哪里来的土崩瓦解?

 

那仅仅只是一点异常,一点只有骆闻舟能捕捉、还好骆闻舟能捕捉到的异常:

 

费渡僵硬地转过脸,像一只被吊在半空的兔子一样小口地抽着气,两行无机质的透明的泪水从他苍白的脸颊上无声地淌下来。

 

他看着骆闻舟,但眼神却没看见他。

 

好像被噩梦附体的人一样,他嘶哑地、颤抖地说:

 

我看见了……

 

那个人……那个人好像妈妈……

 

 

7.

 

人没有那么轻易能被毁掉的,可是也不会那么简单就能忘记。

 

骆闻舟明白。骆闻舟全都明白。在货品琳琅满目的超市走廊里,欢快的背景音乐像漂浮在离他们很远的遥远太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日下午,人们忙着比价、挑选、试吃、采购,地球运转的节奏连半秒钟也没有为他们停顿。

 

 

骆闻舟用力地伸展手臂,把费渡整个人环抱到胸膛里,要他的眼泪刚好可以落在自己的肩头。他什么也没说,也知道什么都不必说。他没必要鼓励费渡,费渡不是那么随便就能被毁掉的易碎品,可他也不会叫费渡忘记。

 

一辈子都忘不掉也没关系。永远都好不起来也没关系。

 

我不是超级英雄无法救世,可我的怀抱永远都会在这里——在你一转身就能触及的这里。

 

 

8.

 

“我说不上来……”陶然曾经作过这么一番评论的,只是说话的时候好像字会烫嘴,再三犹豫、吞吞吐吐地拣选着用词:“我觉得……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以前的你好像,呃,好像更容易痛苦……”

 

做警察是痛苦的,在没进警校以前骆闻舟就有过心理准备了。无法善终的生命,无法挽回的失去,无能为力的审判……像建筑工人常年呼吸着飞扬的尘土,那些细碎的、漫天飞舞的绝望,沉淀在每一个人民警察的肺里,是他们终生不可逆转的工伤。

 

他对此有什么选择呢?他必须心硬到可以继续前行,可同时还会心软到铭记每点悲伤。

 

“但是现在……”

 

“可能就像疫苗吧。”

 

骆闻舟边说边咬了咬嘴里没点着的烟。是他主动提出戒烟的,费渡没有逼他,只是完全改掉这个习惯可能还要花费一点时间。

 

“注射一点灭活的病毒,短暂地发热,之后就能获得抗体……”

 

“什么?”陶然一下子跟不上他跳脱的思路。

 

“我夸费渡呢。”他拿着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别告诉他。”

 

 

9.

 

在那两栏食品货架里他们站到快石化成两座雕像了。平时在市局风火轮一样地连轴转,昏天暗地、争分夺秒工作的日子过多了,直到这会才察觉出浪费时间的妙处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为你浪费的时间,比所有时间都好,比所有时间都更像时间。”

 

“师兄……”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蚊蚋般低微的嘤咛,像一个早已约定过的暗号那样使骆闻舟松了口气。他温声地接话:“嗯?”

 

“.…..”似乎听见费渡说了什么,但却听不分明。骆闻舟要凑近去听时,一直埋着脸的费渡忽然抬起头来,清澈的眼光直望得骆闻舟整个人一愣——

 

他眼睛已经不红了,只是看着还有点肿,不怎么妨事,只是让平时里城府深沉、眼色如刀的费总现在看起来孩子气得不行。

 

他就那样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小男孩一样赖皮的笑,简短说:“薯片。”

 

“哎……”骆闻舟嗓子里不受控地发出一声呻吟来。他像被那什么丘比特的桃心小箭头狠狠地扎中了一样,心里又酸又疼又甜蜜地半天说不出一个像样的句子来,只觉得这光天化日的,他脸烧得已经要引人可疑了——

 

他自暴自弃地转过了头,推着购物车往前面走,并且在一双手臂无比自然地环上他之时,板着脸像民警倾听案情一样问:

 

“什么味道?”

 

 

10.

 

不害怕我吗,师兄?这对嘴唇说不定有毒……

 

诸如此类的探讨不管是在调情、在交心、在彼此剖白时,他们都已经聊过无数回了。在费渡那些看起来魑魅魍魉其实全是自卑的自我认知里,他似乎一直把自己当成个祸国殃民的怪物,带笑的警告背后全是委婉的歉意。

 

他觉得抱歉吧。他自觉自己的残缺,可他同时在意骆闻舟的伤口,毕竟他们谁也不比谁更完好无缺。他能想象骆闻舟要面对和承担的无奈,不愿做那漫天雪花中的一片……

 

哪怕是骆闻舟自愿的。是骆闻舟伸开双手,把他捧到胸前去暖,他也禁不住责怪自己的冰凉和残忍。

 

 

“别自作多情了,你能伤害谁啊。”

 

每到这时,骆闻舟就要语带调侃地故意取笑:

 

“你这德行也就只能把自己伤得够呛吧……”

 

话再刻薄,也掩盖不了他的臂弯多么温暖。

 

 

11.

 

就算你是病毒吧。也是你把自己灭活,你把自我改造;你来到我的生命里,成为我最坚固最强大的免疫。

 

 

我们谁都不是完好无缺,亲爱的。

 

可是我们拥有彼此,也就能对余生全部的伤痛免疫。

 

 

12*.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End.

 

Velonica 4/15/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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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自己最近状态不错,日更也罢了,从构思到写完整个过程都挺顺畅。昨天半夜想到大卫这句诗,一早起床七点钟就开始写了。自我感觉还找回了一点我的老文风,算是新旧融合实验吧哈哈。关于“毁了一辈子”的那一小段讨论,也算对最近的新闻说了两句自己的看法......


Have a nice day. 希望大家读完会喜欢。

 

*“亲,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玫瑰/也爱你舌尖上小剂量的毒……没有比你再美丽的神/积攒了多少年的高贵/仿佛就是为了这一个小时的贱/作准备”——大卫《荡漾》

*“我从来不曾崩溃瓦解,因为我从来不曾完好无缺。”——安迪·沃霍尔 

*“为你浪费的时间比其他时间都好,都更像时间”——林奕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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