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去爱吧

看《可爱的你》时我脑海里一直在转几个问题，比如童话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比如为什么要为刻奇而单薄的鸡汤故事掉眼泪，比如究竟是我太复杂太悲观还是这本来就是一个太复杂太悲观的世界。直至看到电影落幕，屏幕变暗，最后出现一行字：Inspired by true story. 好像很多问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你肯定也看过这样的电影，没看过肯定也能想象这种电影：励志，感人，一个也不能少；那种你读小学和中学的时候学校会组织你看的电影，医生、警察、消防员，伟大的职业在拯救世界。那时候你太小了，没人逼你思考人性本善还是本恶，没人揭穿很多命题终生都没有答案，没人教你什么叫结构性的问题和哲学的终极思辨，没有东西会幻灭——你那么小，怎么舍得让你幻灭。但你后来还是幻灭了，中间经历无数想得起来和想不起来的断裂。

不是说我想怎样或者选择怎样，成年以后再看《可爱的你》这样的电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分辨那些灿烂而虚假的东西。好多次我甚至想，这样的电影会不会让真的处在痛苦里的人觉得生气——童话化这些现实的桎梏和血淋淋的苦难是不是一种冒犯？猜得到真实的世界不是电影里那样的，比那苦一千倍难一万倍；甚至在整个电影注定温暖感人、略过跟回避了很多问题的前提下，还是有好多地方会让你觉得这个故事自己都不自洽。比如杨千嬅演的女校长因为癌症倒下住院，大家都流眼泪，想她好伟大；但我在想，她倒下的日子里那两个必须靠她接送才能上学的菲律宾双胞胎要怎么办啊？故事里校长倒下的那天，她们甚至可能没有办法回家。还有好多的桥段都让我不理解、我忍不住着急“你们要反抗啊”；如果别人欺凌、侮辱、压迫你，沉默是不能帮弱者生存下去的啊。甚至到电影快结束，村里的恶霸到幼儿园门口挑衅和叫嚣的时候，校长还是沉默，一句话也不说。这点上导演用了一个让我感觉甚至有点猥琐的处理手法——当你很惨的时候，比你更惨的人才是解脱，比如你被村里人欺负，就看看旁边还有断手断脚的残疾的小朋友；顿时就觉得，哇，人生好明朗啊。

——好生气啊。不关我的事，但我看到这些桥段是真的会生气的。一边生气怎么他们那么不负责任地把棱角锋利的苦难虚化成童话，一边生气我这个人怎么如此鸡掰跟复杂。但即使如此，整部电影看的时候，我却还是几乎从头哭到尾。我的眼睛我的大脑都告诉我这是假的，但我还是控制不了流泪。

我只是在想：如果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我们就去爱吧。

在我试图批评导演和编剧美化苦难的时候，觉得他们不负责任、没有“探讨结构性的问题”的时候，我又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呢？没有。这个时代里的年轻人的解决办法是摆烂。是大喊非必要不出生，是每天都想死，“世界是没有围墙的疯人院”。可能这是一个比较诚实的立场，但一样没有比其他任何选择更高尚。

上帝说要有光，上帝已经死了。然后呢？这有限的现生里，我们除了抱怨和呻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呢？童话存在，童话被讲给每一个小孩，是因为那样去做是对的。相信爱和善良是对的。能不能做到又怎么样呢？

昨天看谢拉克洛瓦关于夏加尔的艺术讲评，讲他经历一战和二战、经历一生困苦和残酷之后晚年画出的那些色彩瑰丽、如梦如幻的彩妆玻璃，“于美好中降临的天使带来了希望的曙光，在疾苦中升华的女孩儿闪耀着人性的坚韧”。谢拉克洛瓦最后引用了《战争与和平》里的一段话：

让善良的人们，手挽手走在一起吧

让他们举起真善美的旗帜，共同为这世界谋求幸福吧

那些产生巨大影响的思想，往往是极其朴素的

我的全部思想无非是：

如果那些不道德的人聚集在一起可以形成一股力量的话

那么正直的人也应该这样去做......

去爱好了。或许，去爱就是反抗本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