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得与你没牵连”

 

【舟渡】献丑

By Velonica

1.

 

不矫饰。但在你面前,也不掩饰我有伤口。

 

 

2.

 

费渡其实很讨厌医院,可是原因和生老病死关系不大。他只是讨厌一切亮堂堂的地方。

 

他一度自嘲是自己的认知偏差。二十来年,不长不短的人生,他及身边的人活得像沉默隐忍的蚂蚁,费尽心思在不见光的地底挖掘通道,好像只有卑微紧靠在没人注视的角落,才能换来片刻的麻木与安定。什么朗朗乾坤、什么光天化日,在地面行走的每分每秒,他感觉到的只有恐惧和脆弱。

 

他害怕光是不用原因的吧?反正他这一生本就龌龊。

 

 

“费渡?”

 

他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像越沉越深的铅锤,直到陶然这一声呼唤,如同透明的鱼线那样及时拽住他。

 

“嗯。”他才终于抬起头来,表情神色都自然, 除了一双眼睛深得过分,整个人看着和平时没有两样。

 

“你听我说,真的没事,你不要那么紧张,我可以跟你保证,绝对只是外伤……他没事,你知道吗?”

 

费渡没忍住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陶然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冲他比划着,身上的衬衣和脸上的神情都一样皱巴巴,最抢眼的是自己还挂了彩,手臂上那一大片纱布夸张得像是什么万圣节装扮。费渡呢?他从自己公司直接来的医院,一身的business casual,全须全尾、淡然自若地站在边上。换谁来看,他们两人之间也是陶然更加紧张。

 

叫不知情的人看了去,或许还以为病房里躺着的是陶然的爱人吧。

 

……

 

像有根极细极尖锐的缝衣针直直地插进他双眼那样。“爱人”两个字毫无征兆地让费渡眼睛一酸。

 

 

“费渡,你在听我说吗?我说骆闻舟真的没事……”

 

“嗯,在听。”费渡用力地皱了皱眼睛,低声问:“他醒了吗?”

 

“没……还没……”陶然被问得有点发愣。

 

“哥,你先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费渡嘴角飞快地扯起一抹笑,伸手拍拍他的肩,没有再给陶然多说一个字的机会,转身推门进了病房。

 

 

陶然站在原地,身形被钉住似的,愣着。

 

他手上被犯人划破的口子,划得不深,仍然钻心挠肺的疼。可那强烈的痛楚也没法把他焦灼的注意力从费渡身上移开。

 

 

他太了解费渡了。他见过那样的费渡。

 

比凝固的大理石像还冰冷,比嶙峋的花岗岩都坚固。那张面具一样平静的脸——他知道——就是费渡的应激模式。

 

和他十年前,最初在费渡母亲自杀的别墅前见到他,一样。

 

 

3.

 

他害怕光有太简单易懂的原因。费渡想。

 

他一直觉得病房里有种非常特殊的气味,或许是消毒水,或许是血,也可能是眼泪和心碎的气味。病房没有开灯,那种气味凉飕飕地直往他鼻腔里钻。没有光线的时候,人的嗅觉总是更敏感些。

 

他小心地挪动步子,不敢作声地往病床边走。

 

每多走一步,他就离自己熟悉的味道近一点。

 

 

——是什么气味呢?骆闻舟不喷香水,并且坚称之为“燕城纯爷们儿不需要的娘兮兮的玩意儿。”他身上曾经有一贴近就能闻到的呛鼻烟草味,但那也是和费渡在一起之前的事了。戒烟以后,还能常在他身上闻到的,只剩汗水的气味。

 

不是什么梦幻浪漫的味道。皮肤和衣服都反复被汗液浸透,偶尔还会不慎沾上点血腥气或硝烟的气味。骆闻舟当然也心知肚明,所以每次回家,他总习惯第一时间淋浴冲澡。

 

“别着急啊……”

 

他每次都忍不住要笑,看到骆闻舟紧张发窘的样子就更想笑。不是捉弄人的坏心眼的笑,是被人这样紧张在意着,心窝里暖洋洋的笑。

 

“.…..我喜欢的要命呢。”

 

他常常就这么笑着,搂住他又紧张又狼狈的燕城爷们儿勒索一个迟到太久的吻。

 

 

可这一次,迟到的人变成了他。

 

他慢慢朝躺在病床上的人影走。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漆黑一片,可他夜视的能力很好。骆闻舟用一个别扭的姿势侧脸躺着,从脖子到后脑勺都贴着白花花的纱布,大概是手术做的仓促,脑后的头发被乱七八糟地剃去,露出几片疤痕一样光秃秃的头皮,上面还沾着没有完全干涸的血。只看这个后脑勺,几乎没法辨认躺着这里的人是骆闻舟。

 

 

他怕光难道还要理由吗?费渡边想,边颤抖地朝那片血迹伸出了手。

 

 

“.…..来了……”

 

嗓音低哑得几乎无法辨别内容,骆闻舟忽然发出了声音。好像插在他泪穴的银针被人猛地拔走了那样,只一瞬间,费渡的脸上就落满了泪水。

 

“……很丑吧?”骆闻舟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但听得出在笑,身上盖的薄被底下有什么在缓慢地挣动,过了许久,他才勉力伸出自己一只手。

 

费渡接住那只手,就像心脏病发的病人接住一颗急救的胶囊。

 

 

这里很黑,也就没人看见他哭得那样丑陋。

 

他缓慢地俯下身,花光了一生的小心那样轻柔,绕开那些伤口,从背后抱住骆闻舟。眼眶里每颗眼泪都落在骆闻舟的背上了,他还拼了命地藏起颤抖,温声说:

 

“不丑……我喜欢的要命……”

 

 

4.

 

他不爱光。不管这世间的疮痍遍布还是他心里的血肉模糊,全都禁不起打量。

 

 

“别忍了。”吐出了一口长久压在心中的叹息,骆闻舟用力地抓紧了费渡冰凉的手,故作玩笑那样说:“让我嘚瑟一会吧……?伤这么惨,就想看你着急一回……”

 

他话才说完,费渡抱着他后背,猛地失声痛哭起来,哭得像第一次呼吸到人间空气的婴儿那样用力。

 

 

5.

 

这是我的苦痛,那是我的坠落。

 

眼泪有多龌龊……可不可以献丑?

 

 

6.

 

十八岁以后,骆闻舟就没怎么让人照顾过了,包括他亲妈穆小青在内。想起来还挺好笑的,他在基层做片警那几年,有一回小腿骨给人打折了,痛得半步都挪不了,还是梗着脖子装没事。陶然好心要上他家照顾他,他非不肯,结果自己架起一条腿在家冲澡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滑,摔了个皮青脸肿,在家休养了俩星期才好意思出门,别提有多落魄了。就这事,他到现在也没和费渡提过。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不习惯自己的脆弱。

 

有多不习惯?就像永远装模作样的费渡不习惯流露悲伤那样。

 

 

人人都有那么一道暗伤,上面的创可贴,日久天长,贴得都起毛边儿了,还固执地不肯撕下来。

 

 

这甚至可能不只是一个比喻那么简单。骆闻舟已经回忆不起自己花了多少时间,才说服费渡愿意在开着灯的时候上床。第一次在费渡的房间抽屉发现一支写满英文的管状物,他还满脑子歪主意地想着他那位销魂主子又偷藏了什么调情助兴的小玩意儿。等他打开手机查完那几个单词,心里却像被钝刀割烂了一样痛。

 

那是一支祛疤膏,主治烫伤、刀伤……电击伤。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闪回许多自己粗心错过的片段:自从两个人在一起来,费渡一次也没有在他面前换过衣服,拒绝和他一起淋浴,对夏季游泳冬季温泉都毫无兴趣……和不喜欢开灯上床。

 

 

 

他不知道他在意。他竟然没发觉费渡在意。

 

想到费渡怎样在内心深处厌恶那些伤疤,连带着一同厌恶自己的过去,他心里就痛得好像被电流烫伤一样。

 

发现费渡身上的这些伤疤,他花了七年;要一一找到他心里深藏那些暗伤,究竟还要几年?

 

 

几年也好吧。他爱费渡赌上了自己这辈子全部的耐性。他曾经在心里玩笑地想,不是有卧冰求鲤的寓言故事吗?费渡的痛就是冰山,他也不怕用自己的体温去暖。

 

 

所以他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了很久很久。是某个他们双双休假的午后,两人一起窝在客厅沙发看电视。费渡的性子和猫一样,舒服安心的时候就容易犯困。看他眼睛越眨越频繁,缓缓往自己的怀里靠,骆闻舟连呼吸都放轻了,嘴角忍不住地浮,一边用手指帮费渡梳着脑后的长发,一边等他慢慢在自己怀里睡去。

 

那觉费渡睡得很沉。骆闻舟在心里有些酸楚地想,可能是因为他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休假、陪过费渡了。

 

 

等怀里的人终于醒来,夕阳的暖光已经从窗台灌满了客厅。费渡睡得人有些发懵,眼神看着都晕乎乎的,和平时人精一样的狡黠劲一对比,看得骆闻舟心里直发软。过了好半天费渡才想起来难为情:他枕在骆闻舟腿上睡,睡得那样酣沉、那样不设防,嘴角流出唾液也没发觉,在骆闻舟腿上留下一片沾湿的痕迹。

 

最讲体面的费总哪有过这么犯窘的时候?他恼得像猫被踩了尾巴,质问骆闻舟怎么不把他叫醒,骆闻舟心里却像有种冲动的温柔在萌发疯长一样,直视着费渡说:

 

“真不知道怎么让你相信……但是你的全部我都喜欢。”

 

 

7.

 

你会脆弱,你会疼痛,你可以不隐瞒。

 

你知道我会喜欢,你每个缺憾。

 

 

8.

 

“.…..师兄?”

 

半天没听到骆闻舟说话,费渡有点犹豫地把花洒的水调小了一点,担心道:“怎么样?水烫吗?”

 

“.…..啊,挺好。”明显是走神了,骆闻舟半天才应了话。

 

 

骆闻舟后脑勺的伤是犯人用刀划伤的,从他背后动的手,让他根本防不胜防,如果不是陶然拼了命地拦住,估计脑袋早要变成两半了。当然这些他们都没和费渡提过。好在最后伤口只在浅表,因为划得重了些,不得不把头发剃了一部分来缝针。骆闻舟考虑过,最后还是没舍得把头发剃光,本来就伤得够夸张了,要是还整个化疗病人的造型出院,穆小青估计能急得重返更年期。

 

伤口不能见水,而骆闻舟也不再是十多年前那个倔强不要人帮的小青年了。在费渡提出要给他洗头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自己心里的感觉应该是别扭和为难。

 

 

可在温热水流沿着费渡的指尖落入他发间的时候,骆闻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可能就是了吧…...长相厮守的感觉?

 

这词在他心里冒出的那么突然又不受控,明明矫情得他都想要发笑,却又真切得转瞬烧热了他的眼眶。

 

 

“师兄,你大我七岁吧?”

 

发觉自己眼睛里确确实实流出了什么,和淋浴喷头落下的热水混在一起,沿着他脸庞落下。骆闻舟本来感动着呢,听费渡这一句,没忍住笑了:“小兔崽子,落井下石呢?嫌弃你师兄老啊?”

 

“你听我说。”费渡的声音很轻,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回响着,每个字都带着湿漉漉的情绪:“给你洗头也好,给你擦身体也好,等你老到抬不起手的时候帮你穿衣服也好,在你光着身体在浴室里跌倒的时候去扶你也好。往后这辈子,你所有的难堪我全部都承包。”

 

骆闻舟的眼泪发疯一样地流,在心里笑着骂,陶然这混蛋,怎么还是告诉费渡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

 

费渡声音顿了一顿,但手指没有停下,按摩着骆闻舟头皮的动作,居然都温柔到让他觉得煽情。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吧。费渡的手好像在抖。

 

“……就是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9.

 

时间走到尽头,有谁能敌过白头。

 

不介意这双手多皱……

 

 

你和我,互相去献丑。

 

 

10*.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End.

 

2020/2/25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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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9 引用自杨丞琳的《献丑》

1引用自今年生日写的日记。

这首歌很好,看到歌词的第一秒就决定拿来写给舟渡。


两个人的爱情不只风花雪月你侬我侬,还有爱你的全部难堪和丑陋。这首歌的歌词是李荣浩写给杨丞琳的,希望他们也能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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